在疫情严重封村的第三天,我老黑大爷去世了,我正在二姐家吃着饭,妈妈似乎小心翼翼的在电话里告诉我,我下意识的没有接妈妈的话茬,却问妈妈我爸呢,去恁大爷家料理后事去了,他家也没个主事的人,你大哥小脑萎缩好几年了,你二哥憨憨嘟嘟,三哥又老实,小孩子们都在外地回不来,你也回不来,这还都没出五服,你都该着来吊孝的……
我慢慢放下电话,呆呆了一会,转头告诉二姐,老黑大爷死了,二姐正端着一杯啤酒,停顿了一下,愤愤的说:"干杯!黑大爷,你终于死了!"仰脖一饮而下,"那一年,你刚出生,我十岁,还没分队,我去领秧完苗剩下的地瓜,黑大爷数落我,说恁家又多一口人,干活的不多,吃的不少,气嘟嘟的把地瓜扔给我。"二姐说的这件事我知道,从我小时候村里好多在现场大娘奶奶们都反复的告诉过我,最后还得骂黑大爷一句不是个东西,但从二姐嘴里说出来这是第一次,我看到二姐眼里的泪花,赶快和她碰了碰杯说好好干了干了,二姐已经五十多岁,离开家乡三十多年,即使她长大当了村花,即使她已经当了外婆,年过半百,时至今日,她仍然是忘不了当年的委屈,可见对她的伤害有多大。
其实,我爸爸和老黑大爷并不是亲兄弟,而是一个老爷爷的堂兄弟,他们的老爷爷从微山湖里搬到现在的村子落户,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生下来就不行了,破席一卷,扔在家后,三天了被狗叼回了家,竟然还有气息,救活了之后,取名狗,我还记得他,我们都叫他狗老爷爷,老人家极其和善,二儿子就是我的老爷爷,称为二老爷爷;狗老爷爷只生了一个儿子,我叫大爷爷,二老爷爷也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我的爷爷;大爷爷生了两个儿子,就是老黑大爷和大二叔,我爷爷三个儿子,我爸,小二叔和三叔。狗老爷爷住东院,二老爷爷住西院,两个老爷爷关系很好,狗老爷爷去世后,二老爷爷经常去坟上哭,那时候我都记事了,妈妈一听到哭声,就喊我去拉二老爷爷回来,我使劲扯着他的衣襟,把他拉回家里,但是我大爷爷和爷爷关系就不好了,我爷爷脾气暴躁,争强好胜,我大爷爷老谋深算,极有城府,他有文化,在区里工作,也把老黑大爷带到区里上班,家里人都还在村子里,为了把持村里大权,他让我爸爸去上学,那时候都吃不饭,政府鼓励上学给饭吃,又还能省下来给弟弟妹妹吃,我奶奶就同意我爸爸去上学,我爸爸十二岁会双手打算盘,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就被大爷爷安排在村里当会计。
困难时期,大爷爷做出了一个决定,辞去区里的工作,带着黑大爷回来到了村里,他当书记,黑大爷当村长,我爸爸当会计。但渐渐问题来了,我大爷爷之所以回村里,就是看中了村里的土地和宅基,他一手遮天,只吃上半头粮食,就是最饱满的,他们家挑剩下的才能给其他村民,爸爸极度不满,多次劝说无果后就带领村民造反,可惜还是爸爸太年轻了,根本不是大爷爷的对手,结果就是在二十岁那年带着刚结婚不久的妈妈被我大爷爷赶出了村子。
爸爸带着妈妈千里跋涉,步行去投奔山西运城的妈妈的姑姑,在她老人家倾力山里安了家,爸爸去煤矿里挖煤,妈妈给人家做帮工,在山西生了我的大姐,刚刚平静下来,接到电报说爷爷病危,爸爸抱着不到一岁多的我的大姐,妈妈怀着当时已六个月的二姐,坐在往外运煤的卡车上的煤堆上,冒着从车上掉下来的危险从山里出来回到了家里。
事实上爷爷没有病,他之所以骗爸爸回来,是因为受不了大爷爷和老黑大爷和大二叔的欺负,那时候老黑大爷已经生了三个儿子,而我的二叔才四五岁,三叔刚刚出生,我爷爷被欺负的过不下去了,就骗我爸回来。
回来没有地方住,就住在邻居家里,二姐出生后家里日子更难,爷爷一看又是个女孩,直接要掐死,邻居赶他出去,他就把刚刚生了二姐的妈妈爆揍了一顿,没吃没住,家里日子越来越难,我爷爷奶奶这时候又陆续生下了三叔,小姑和小叔,奶奶恨妈妈结婚了就有了孩子,不能帮她带孩子,爷爷恨妈妈一直生女孩,家里没有男孩子顶门立户,所以,一方面虐待妈妈,另一方面给爸爸施加压力,妈妈在二姐四岁时生了我三姐,那时候我妈妈一米六的个子只有六十斤,所以我三姐先天不足,一直到现在又瘦又小,村里老人提起她来总是说,哎呀,谁能想到她能活下来,两岁才十七斤,三岁十八斤,皮包骨头,小脸上就显两个大眼睛了,不过她又聪明又漂亮,现在定居北京,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我爷爷知道我三姐出生时就已经发疯了,那一年,黑大爷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大二叔也已经生下了第一个儿子。他逼迫爸爸妈妈离婚,三个女儿全部让我妈妈带走,如果不带走,就全部送人,我大姑已经帮忙找好了人家。我妈妈舍不得就把三个女儿都带走了,回到娘家,妈妈二岁时母亲就去世了,五岁时父亲又牺牲在战场上,只有年迈的祖母,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爷爷奶奶虐待妈妈出了名,谁家也不肯把女儿嫁给爸爸,妈妈带着三个女儿,和一个年迈的祖母也实在生活不下去,一个亲戚就让他们复合了。
妈妈回来后情况并没有改变多少,爷爷奶奶更加变本加厉,那时候小叔得了肺结核,爸爸把所有挣得钱都给小叔看病,可终究也没能救活,小叔死时大概十一二岁,临死前告诉我爸爸,大哥,我是活不了了,你别再管我了,你可怜可怜她娘几个吧!妈妈至今感念小叔这番话,虽然小叔已去世四十多年,他的坟我妈每年都要给他添土。
三姐六岁时,我出生了,我出生前夕,村里一位善良的老舅奶奶弥留之际,招呼她家儿媳妇到我家去看看我妈生了没有:"快去看看张大姐生了没,菩萨保佑,生个男娃吧,生个男娃就不受气啦。"打我记事起,只要我一调皮,她儿媳就指着我脑袋说这句话。同一年,黑大爷有了第一个孙子,大二叔生下了他第三个儿子。
我出生的时候爸爸不在家,十二岁的大姐接生的,之前爷爷说梦到一个大黑熊扑他怀里了,这次一定是男孩,可是我仍然又是个女孩,他扬言非要摔死,人家告诉他摔死我得枪毙他,他又叫来大姑把我抱走和人家四个男孩的换了一个,爸爸回来不同意,又把我换回来了。这可彻底激怒了爷爷,他要把我全家都杀死,这个时候,妈妈祖母的娘家介入了,他们是一个大家族,据说是去了二百多人,我黑大爷第一个出去就被揍了,见谁揍谁,谁劝揍谁,把我爷爷揍得一个多月不能下床,妇女们就堵在当街骂。这场出气战的规模和战斗力以及影响力,很多年以后还被大家作为模板。
也就是这一次后,我爷爷就再也没有打过我妈妈了,但是他把所有的仇恨都转移到我身上了。我三姐抱着我去水井打水,远远看见我奶奶过来,就赶快用她的小红手绢把我的脸盖上,怕我被奶奶掐死,爷爷曾在我玩耍的墙角丢过刨地的镢头,说我笑的撅他脑子疼,他看见我和姑家的孩子在一起玩耍,我看见他就跑 ,被他追上,就提溜着我的胳膊用鞋底打我,那个鞋底上有疙瘩,我的屁股上腰上都被打的黑紫色,邻居从他手里把我抢下来,他和邻居打起来,被邻居们狠狠的揍了一顿。我已经哭不出声来了,爸爸飞奔着把我抱到医院,那一年,我三岁。
也就是从这一次,爸爸不再对爷爷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了,他和爷爷开始了生平第一次争吵,爷爷奶奶故伎重演,哭天呼地,说不能活了,爸爸走出来爷爷的院子,再也没有回头。爷爷无法发泄,只要一喝酒,或是谁哪句话冲了他的心思,就立马捡块砖头,冲进我家里,一下就把锅砸破,那些年,数不清我家的锅被砸了多少次,爸爸沉默不语,到集市上再买一个回来,顺便还会割一块肉,因为新锅要用肉开锅,邻居就逗我,你家又吃肉了吗?我还好高兴的嗯嗯俺家又吃肉了
爸爸开始筹备盖房子了,爷爷不给宅基地,大爷爷也以此为借口不给,不过他撺掇着拿我和小二叔家的三儿子换一下,这样家里有男孩子了,就有理由给宅基地,爸爸断然拒绝,后来,就说给一个大坑盖去吧!
爸爸那时候就在农机局开大东风了,他热心仗义,正直,一天到晚在外面,见识多又很有头脑,而且他一帮同学已经开始已经开始在政府各部门任职,不管谁有什么事爸爸都会尽力尽心的帮忙,所以人缘很好,村里的人们也开始慢慢觉醒,开始反对大爷爷和黑大爷的专制和特权。
所以,爸爸说要填大坑盖房时,好几个村子里的人都来帮忙,白天要挣公分,都是晚上拉土填坑,越填越高,成了村里最高的地方。
家里一无所有,爸爸妈妈连饭都管不起,但是,除了大爷爷一家和我爷爷外,村里家家都来帮忙,外村的也有好多过来的,三间土坯房很快就建好了,爸爸妈妈我一岁的那一年终于住上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刚刚搬进去,大爷爷开始作妖了,他在我们家的东邻,立马盖了四间房子,关键是比我们家往前盖了三砖,这是农村人盖房的大忌,并且又联合我爷爷,逼迫我爸爸把和大二叔家的和我同岁的三儿子换过来。
他家房子封顶时,爸爸最后一次找到大爷爷,给他磕了个头:"大爷,您别逼我。"大爷爷笑眯眯的看着我爸爸:"小,人得认命。"爸爸说:"大爷,您别后悔。"大爷爷说:"小,哈哈哈哈。"
我们家盖上这个房子后,先不说外面欠的债,欠的人情,家里连饭都吃不上,爸爸回家告诉妈妈他要把房子重盖,妈妈什么也没说。当晚,爸爸召集村里的人和外村的朋友同学,在我家院子里开了个会,宣布了两个决定,第一,我家房子要重盖,第二,要和大爷爷分队。
爸爸后来回忆说那天大家都疯了,居然全都同意爸爸的提议。于是漂泊十几年刚刚住上的房子一天就拆完了,所有人行动起来,送梁的,送檩的,送麦秸的,送瓦片的,送门窗的,拉土的,那年是唐山大地震,大家帮忙给我们先搭起防震棚,这时爸爸却失踪了。
两天后,爸爸回来了,画了张图纸,大家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房子,实际上就是北方农村后来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最流行的样式,四间大出厦,两头是耳房,俗称两头沉。只不过我们家早盖了近十年,当时没有出厦下面的木头柱子,离我们家南三里的村子原来是个寨子,还保留着寨门两边的石头立柱上面还刻有花纹,爸爸说这个可以,他们村的支书带着村民连夜刨了给我们家送来,那个石柱子好长,地下埋得很深,爸爸说底下得埋了有四五米,爸爸用砖砌起来,外面使水泥包起来的,过年时贴上大对联,非常气派。
为什么这个村书记这么支持爸爸呢?和我黑大爷有关啊!他们村人口较多,大爷爷想吞并了,这时候大爷爷已经在管着大小五个自然村了,趁着那天月黑风高夜,我爸在人家村里喝了酒,他野心勃勃指使黑大爷和大二叔的小舅子把人家这个村里的盖粮食的帆布单子偷了,指使我们村一个在大爷爷家喂牛的破落地主老头作证,然后嫁祸给我爸爸说是我爸偷的。那时候还是生产队,帆布是公家的东西,偷盗窃是要重判坐牢的。偏偏这个书记和我爸相交甚好,他不相信是我爸干的,所以没有去告发,我爸一为自证清白,二为回报信任,就发动所有关系找帆布的下落,最后在我大二叔小舅子的丈人家的柴火垛里找到了,大爷爷费了好多钱找了好多关系才保的太平,经此一事,那个村的书记和我爸肝胆相照直至今日。
于是,在众人的帮助下,我们家的房子盖起来了,盖房子的时候热火朝天,比挣工分积极多了,喊着号子在深秋的季节里,光着膀子打夯,所有人自带干粮,我爸说那时候连口开水都没有,没有粮就没有柴,每次我爸爸谈到这个,都会眯一眯眼睛,把头抬起来,张着嘴巴长哈一口气。直到现在爸爸回农村,我们姐妹无论带回去什么东西,爸妈都舍不得吃,但是只要有人到我们家去,或者在我们家门口玩,爸爸就会忙不迭的往外拿。
新房子虽然还有土坯,但是下面是青砖垫底,,洋灰小瓦,前出厦,两个大柱子成人都抱不过来,在村头大路边,地势最高,气派的不得了,以至于后来许多年姑娘说婆家都以我家的房子做标准。
大爷爷实际上是逼迫爸爸把他家孙子和我换一下,控制了我爸这样他就掌握了这两个家族,我二叔三叔还小,不足以构成威胁,将来宅基地都是他们家的了,现在看看真是好笑,但那时的确差点打出人命来。这是后来的事了。他把房子比我家往前盖三砖,就是看准了爸爸实在太穷了,根本没有对抗的能力,他从气势上从心理上击垮爸爸,也是农村最大的欺辱。他认为爸爸无力反抗,最终只能按照他的设计,从此抬不起头来,窝窝囊囊过一辈子,
大爷爷的确没预料到爸爸有魄力把新房子立即拆掉,更是没有想到爸爸有那么大的号召力,不光立即拆了,还立即盖了,并且还盖得那么好,更致命的是比他家往前盖了整整一出厦,也就整整一米。搬家那天,大家都来庆贺,大爷爷在他家房子门口追着一条狗打骂,爸爸高声喊他:"大——爷,还盖不,我奉陪!"大家齐声喊还盖不还盖不,爸爸大声说,咱爷俩摽摽不?只要你老人家敢再盖,我还立马拆,试试不,大家就喊试试不,试试不。大爷爷那四间新房,就成了一个大笑话,无论哪位乡亲走过,都指指戳戳,他既不甘心扒,又没勇气重盖,他的儿孙谁也不去住,就闲置了近二十年,放了牛草。直到黑大爷家的三儿子结婚实在没地方盖新房,就让他带着烟酒找我爸爸协商,翻新,承诺和我家同样高同样宽,请我爸不要再计较。
房子盖好接着我爸就带领村民集合要求分队,大爷爷不同意,双方发生了血拼,爸爸冲在最前面,大家拿着叉子铁锨,互有负伤,爸爸的头也被打破了,妇女们就集合在一起骂,骂大爷爷是老严嵩,大爷其实那时候才开始有的大老黑的外号,我黑大娘老实善良,躲在家里不出来,大二婶原名王爱梅爱出风头谝能,架不住这边人多势众,骂得灰溜溜的跑了,却被人起了外号,叫王光美,那时候虽然已经粉碎了四人帮,但农村还是认为王光美是坏人,这个现在看来真是不应该。
打架也没有解决问题,爸爸连夜写了厚厚的一沓纸,村里每家一个代表,签上字按上手印,爸爸仔细封好,怀里一揣,头上还裹着纱布,拿个帽子一戴,村里人凑了一口袋干粮,拿个军用水壶,出发了。
后来才知道爸爸去了北京,找到了在北京工作的附近村子的人,跑到信访部,把情况如实反映,强烈要求分队,包产到户。
那时候三中全会刚刚闭会,河南第一次农民包产到户,第一年就有了盈余,三中全会开始向全国推广分产到户的经验,我大爷爷似乎仍运筹帷幄,指挥着黑大爷坚决反对,由此引发的冲突,尽管没打出人命,可也是影响很大。爸爸把材料整理好,有理有据,而且也是到了中央的支持,于是指示层层传达,大爷爷在县里镇上的关系也阻止不了了,于是分田到户,我们当年粮食就吃不完了,就有余粮卖了。
说来也怪,人有时候真的不能不信命,这个房子盖好后,我们家日子越来越好了,爸爸常说生了我的缘故,爸爸开始找关系批条子,卖化肥卖农药,粮食局往外走粮食,我们邻村有个酒厂,邀请我爸去给他们做销售,我爸开发河南市场在驻马店呆了好几年,酒厂规模小,生产速度根本赶不上销售速度。我家就有了方圆十里第一台缝纫机,第一辆自行车,第一台座钟,一直到驻马店发大水。回来后爸爸带着乡亲们建沼气池发电,种白术,党参,天麻,红花经济作物,跑销路,养青山羊,鲁西黄牛。
我大姐是雷锋去世那年的秋天出生的,妈妈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秋锋,结果大爷爷的第一个重孙子和我同岁的他给取了个名字叫高峰,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小一辈的孩子取名字要避一避长辈已有的名字中的字,大爷爷此举就是挑衅,于是我妈妈就给我取了个名字叫亚,谐音压,多高的峰也要给你们压住,还真是邪性,那个叫高峰的小男孩老实的很,我怎么欺负他他从来也不敢还手,后来我都不怎么理他了。
我的爸爸是把我当男孩子养的,非常宠我,现在生个女儿都宝贝的不行,我小时候绝大多数女孩是很不受重视的,没有人不知道我爸疼我,不管家里什么样的亲戚朋友来做客,我是一定要在桌上吃饭,爸爸去哪儿都带着我,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比同龄的要好一大截,喜欢吃肉,没有冰箱,离集市又远,五天才一个集,爸爸就把买来的肉用酱油慢慢煸出水分,存起来给我吃,小女孩都不怎么上学,我爸一直却供我读书。常常很有底气的和别人说,俺不要儿了,等给俺亚招个女婿。
在我四岁那年,妈妈四十岁高龄生下了我的弟弟,这支家族里第一个男孩子,邻居们放了一万头的鞭炮来庆贺,家里张灯结彩,流水席大摆三天,我跑来跑去,别人就会逗我,你有弟弟了,不给你招女婿了,我追着爸爸一直问一直问,爸爸还找不还找不,爸爸妈妈第一次笑的那么开心,招招招!不按辈字新排名,给弟弟取名单字雷,后来我叔叔的孩子就叫震,和霆。
我爸越是疼我,黑大爷越是不屑,常常冷嘲热讽,小小年纪也是懂得善意和恶意的,所以我经常会偷袭他,我爸用牛皮,自行车的气门芯和枣木给我做了一个很精致的弹弓,我团了很多胶泥蛋,揣着书包里,只要看见黑大爷,就尾随偷袭他,专打他的腿窝,看他腿一弯,我就迅速装起来,背着手大模大样的从他身边晃过去,然后快跑几步,捂着嘴忍着笑,次数多了,他就找我爸告状,我爸就训我,把我训急了,找一帮小伙伴,每人一个字,用红笔写上打到大老黑,消灭大老黑,爬树隔墙扔在他家里,偷偷的躲在我家围墙后,听着黑大爷气急败坏的骂,十几个弹弓一起,从院墙砖洞里向他射击,那一天他怎么样了我不知道,反正我和一帮小伙伴被我爸捉住,每人双手举一块砖,在太阳下站了一炷香,而且我的弹弓也被爸爸藏起来了。
与黑大爷相反,黑大娘人很好,很善良,就在我爸和黑大爷斗争的最激烈的时候,黑大娘还是很疼我的,家里有什么东西都给我吃,有时邻居看见会吓唬我,会药死我的,我回家问妈妈黑大娘会不会药死我,妈妈很坚定的告诉我不会的。黑大爷家的六个孩子三儿三女都随了黑大娘的性格,很老实很温和,他家小女儿只比我大一岁,天天早晨叫我上学,很是照顾我。
前几日我回老家,在堂屋门口站了许久,疫情期间爸爸在堂屋门口西侧搭了一个又高又直的旗杆,升起了一面五星红旗,这口老屋,爸爸把房顶修了一次又一次,始终不舍的拆它,
如今,这两个家族里,只有我爸我妈,三叔三婶,黑大娘,大二叔大二婶以及他家里做村长的二儿子在老家了,我二姐在上海,三姐在北京,我在济宁,雷在潍坊,二叔家霆在乌鲁木齐,三叔家震淄博,黑大爷的孙子有的在上海,有的在县城,有的在菏泽,看到我回家,村长二哥赶快过来招呼, 爸爸依旧赶快掀开地锅,小子弄一块鸡?二哥也习惯的下手去捏,抬头看见我老公从屋里出来,竟然还有一点点不好意思了。
爸爸常常背着手围着几十亩空荡荡的宅基地转一圈,偶尔会停下来,眯着眼睛远远的看着,快八十岁的老人了,步履已显蹒跚,宅基地或已成树林,或已开荒种上了庄稼,有时会和三叔说,三孩,你看再过五十年,这些宅基地都不姓陈啦!三叔嗯嗯,不用五十年,三十年就都成人家的了!小孩子们谁还愿意回来啊!
是啊!谁还会回去呢?几乎都不会再回去了,已经很多年家族里的人都没有聚齐过了,以后恐怕也没机会再聚齐了,以那个原始的小村庄为中心,已辐射到全国各地,大家努力的工作着,生活着,除了我之外,还会不会有谁能够想起曾经六七十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现在回头看看,觉得荒诞不经,愚昧无知,可是,这就是在特定的时期特定的环境发生的真实存在的事情,感谢党和政府的好政策,感谢爸爸妈妈的辛苦和长远目光,我们都离开了农村奔向了城市,才有今天我懒懒的倚在洋房的飘窗上,沐浴着春日暖阳,看着檀香袅袅的轻烟,记下这陈年往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