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衣柜深处,静静地躺着一件上衣。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到今天,我的家屡次迁徙,但这件上衣一直跟随着我。
这件上衣成于我十七岁那年,至今已四十多年。
这是一块淡灰色的上好卡其布料,当年,纯布料就花了三十多元,还有好几尺的布票,几乎倾尽了阿嫲(粤语祖母)的所有,也算得上是一件奢侈品了。
阿嫲是个家庭妇女,天明即起,洒扫庭除,然后挑水、做饭、洗衣、劈柴,种菜,从没见她闲过。家务之余,也替人缝制衣服赚取一点工钱养家。我那时刚参加工作不久,一个月的收入也就二十二元,远不够买这么一块布料。阿嫲精选好布料,就给我度身剪裁,考虑到我还会长高长胖,特意把上衣做宽做长了一些。
阿嫲擅长女红,就凭一双巧手,日夜劳作,帮补家用。她能将废弃的布头布尾拼成书包、背带、被套。她会缝补衣服,一件不堪入目的破衣裳在她手里,竟能变魔术似的获得新生。她能缝制棉袄、夹克,裁剪各式传统服饰。单位里的同事家属、四乡的农妇,平时缝补衣服,逢年过节添置新衣必定找上门来。阿嫲待人和蔼,宽厚仁慈,总是适当收回一点工钱就算了,遇上亲戚、老熟人,那是分文不收的。
做我这件新衣,阿嫲得见缝插针,利用晚间一些时间来缝制。款式是当时最时髦的那种,左胸处贴一个口袋,下面两侧各贴一个口袋,叫文装。有别于当时清一色的中山装,大概就是适合有知识的年轻人穿吧。款式选好,然后就是做工,纯手工制作,非常考究,一针一线,一丝不苟,慢工出细活。一个多月后,大功告成,阿嫲把我叫到跟前试身,我麻利地穿上带着布料馨香的新衣,心里说不出的甜蜜。新衣做得很合身,穿上去很得体,很熨贴,顿觉神气活现。阿嫲直夸我靓仔,我在心里默默感激着阿嫲。
打那以后,每逢过年过节或者什么重要场合,我都会穿上这件卡其布上衣。直到后来我上了大学,穿得越来越多,衣袖和下摆都磨破了,露出了线头,我才渐渐少穿。最后,把它洗净、叠好,再用一个塑料袋装好,搁在衣柜里。
那时,阿嫲已经离开了我们。
阿嫲走了三十多年了,我一直珍藏着这件上衣。
思念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新衣早已变成了旧衣,颜色褪了,布面上泛出淡淡的黄色斑点,柔软的质地也渐渐变硬了,摸在手上不再那么柔滑了,甚至在右腋下还裂开了一个口子。新衣的主人也变老了,韶华已逝,不复盛年。每次整理衣物,我都会拿起这件上衣细细端详,慢慢摩挲,上面的一针一线还是那么清晰,那么熟悉。看见这件上衣,就像看见我的阿嫲;看见这件上衣,就想起阿嫲当年戴着老花镜在灯下精心缝制的情景。
睹物思人,多少往事在心头。
三十多年了,阿嫲魂归故里,就长眠在生她养她的那块土地。
阿嫲,是这个世界最疼我的人,可惜,她走得太早。那一年,我二十三岁,阿嫲的生命就定格在七十二岁。中秋节前一天,突然传来噩耗,阿嫲在香港突然辞世。隔着一条罗湖桥,最终未能见阿嫲的最后一面。我肝胆俱裂,伤心得哭了整整两天两夜,我第一次尝到了痛失亲人的滋味。那个中秋之夜,万家团圆,唯有我独自承受着痛失亲人的伤悲。那个中秋节是我这一生最难过最凄清的中秋节,冷冷的月色照进我的窗台,我没敢抬头望月光一眼,不知它是否也在垂泪。
阿嫲劳碌了一生,七十多岁了,还在香港侄子的制衣厂上班,死前的那一刻还在工作。
阿嫲的一生是与命运抗争的一生,二十出头就守寡,含辛茹苦养大了我的父亲和姑母,她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于奋斗和奉献。她的勤劳和节俭,影响了我的一生,养成了我克勤克俭的品质。
阿嫲没有享过一天清福,为了我们的幸福,她古稀之年仍赴港打工,和年轻人一样工作,终因积劳成疾,撒手人寰。我曾经幻想让她老人家过上几天好日子,但这个愿望却也未能实现。
我无以回报我亲爱的阿嫲。
又到了中秋月圆之夜,月光的清辉洒落在深深的庭院。月光如水,似乎能照见阿嫲的身影。
月光如水,思念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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