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卯刀是主张识繁用简的。简化字本身是一种新的文化,也有自己的造字理据,有一些甚至颇富意趣。比如,态比態更有哲理;灭比滅更符实际;尘比塵更易理解。
宪是憲的简化字,看上去有屋檐之下一切以此为先的意涵,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规矩、制度、法令等。我们耳熟能详的宪法、宪章、宪政等,正是这个意思。
繁体的憲,害省口+目+心,隶书篆书与繁体相同,金文最早见于西周《大盂鼎铭文》,字形与篆书相较,缺心字底。甲文尚未发现。目,好理解;心,好理解;目+心,也好理解;但害省口怎么理解呢?
《说文解字》说:憲,敏也。从心从目,害省聲。
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高人韵士迷失在浩瀚的典籍之中!但与真相的距离,我们也许只需要一个小故事。
二
话说刘邦还军霸上,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之后,想着秦宫白花花的美腿、光灿灿的珍宝就一阵阵肉疼。这日樊哙与萧何侍坐,刘邦还生着樊哙的气,正是这杀狗的三番五次建议他不要贪恋那点珠宝美色,才导致现在枯坐帐中,不发作一番实在不爽,于是就有了下面这段名垂千古的对话,被后人称为霸上对,与隆中对比,一点儿都不逊色,只是司马迁有意为尊者讳,是以不见之于《史记》。
刘邦:按你们的建议,与父老约法了三章,怎么让老百姓都知道啊?
樊哙与萧何大吃一惊,不知如何应对。
刘邦:上头条如何?
樊哙:……这个没有……
刘邦:让微信推一推如何?
樊哙:……这个也没有……
樊哙蓝瘦香菇,萧何一阵眩晕。
刘邦:让人民日报发个头版头条如何?
樊哙:……这个还是没有……咱们现在连纸都没有啊!
刘邦: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那你有什么?你的狗皮有没有?
樊哙一脸苦色,萧何反倒镇定了下来。
萧何:主公明见千年,网报之类,确实是子孙后代的事,咱们现在真没有。若要让老百姓都知道啊,得先让咸阳城都知道。我在整理秦宫室档案时,发现历朝中宣部有个做法值得借鉴。
樊哙心下佩服之极,将来丞相人选非萧何不可。刘邦怒色稍霁,示意萧何继续说下去。
萧何:这个做法叫悬法象魏。象魏是古代天子、诸侯宫门外的一对高建筑,也叫阙、观,一般上圆下方。所谓悬法,就是把法令悬挂于宫阙,让百姓观看而知法守法。
刘邦毕竟英明神武,一下子就明白了萧何的意思,想着自己的第一道法令约法三章高悬于秦阙,隐然已有天子之威,这感觉的确比摸摸大白腿要好得多,心下得意,差点儿笑出声来。
刘邦:好,就这么办。
(金卯刀按:以上对话不见于史传,悬法象魏则载于《左传》和《周礼》,诸君明鉴,绝非刀哥杜撰也!)
三
霸上对的第二天,萧何与樊哙就把刘邦的约法三章悬挂在秦阙之上。彼时无纸,只能书于竹简木牍。只见四块巨型木板纵向排开,斗大的字篆书写就。第一块:约法三章;第二块:杀人者死;第三块:伤人者刑;第四块:盗者抵罪。
首都咸阳的市民早就养成了良好的收视习惯。当天,无论望族巨室还是闾阎人家,都来参研刘三章。人们敏锐地发现,刘三章极其走心,令人过目不忘,它不仅保障了人身安全,还保障了财产安全,这显然是一个战壕里的解放军啊,于是秦人大悦,恨不得刘邦再来一个入城式,站在皇宫最高处,大手一挥,豪情万丈地宣布:关中人民站起来了!
果然不出萧何所料,一日之间咸阳城全都知道了刘三章,一夜之间传遍关中大地,闻者无不欢欣鼓舞。
四
在秦阙广场拥挤的人群中,有一位卑微的画工,姓甚名谁已经湮灭无闻,他看着上圆下方的巍巍秦阙,看着悬挂其上的巨型木板,看着注目以视、用心理解且兴奋人群,他在构思一幅画,把绝对可以拿荷赛奖的盛况记录下来。那是一个没有TV,也没有照相机和智能手机的时代,画下来是那个时代最先进的记录技术。
他在脚下的秦砖上画下一道穹顶弧线,比作上圆下方的宫阙;他再画下三横,比作书写法令文告的木板,三是指多的意思,多块木板悬挂于宫阙之上,需要固定,于是他又画下一竖。悬法象魏的简笔画就表现出来了。注目的人群怎么画?他接着画了一只眼睛,然后又画了一颗心。他确信不会有人质疑他一只眼睛一颗心只代表一个人。于是,悬法象魏、目能明见、心能明知的场景就跃然地上了。
他看着自己的杰作默默感慨,科学立法、严格执法,法治社会真是好啊,老百姓苦秦久矣!
五
后世的考古发现了秦砖上的这幅杰作。这位画工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所画的正是篆书的宪字。正如历史上无数的造字者,在那个远古年代,他们之间可能并不相互知晓,但在关键点的取象上都是如此的相似,他们的认知思维趋于一致,他们都叫仓颉。
与金文宪字相比,篆书多了心字底,这是时代的进步。那些悬挂在宫阙上的法令,不仅要目能明见,而且还要心能明知,否则怎么能化做行动呢?
说到这里,宪字意思,大家都已心知肚明,都能从画工的杰作中找到出处。宪有悬挂的义项,这是后世容易忽略的。由悬挂又引申为公布公告公示揭示;宪又有政令、法令和历法的意思,引申为规范、典范、榜样和法度、制裁,也引申为司刑狱的中央、地方机构或者官员;宪还有思虑的意思,因为目要看,心要想;宪还有欣喜的意思,因为看到一部好法,老百姓心里自然有所期盼;宪当然也有敏捷的意思,正如刘三章的出台,如果不迅速吃透,可能就会盲动了。
所以,许慎也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