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的角度
文/ 唐亮
太湖就像一个人,她有着千姿百态。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岁月、不同的地点,能够看出不同的太湖。
我尽管生活在太湖流域,但在小时候,总觉得太湖很远很远,于是父亲带来的一张太湖风光的照片,就成了我对太湖的第一印象。我记得那张照片很大很大,占半个墙面,这在当时的照相机还处在135、120时代是不可思议的。我每天对着照片,想像着太湖的浩瀚、太湖的渔船、太湖的芦苇……
若干年后,太湖离我的生活很近很近,去太湖成为一件很方便的事,当心中的太湖展现在眼前时,太湖又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呢?
从东山看太湖
东山其实是我的诞生地,父母早年工作过的地方,就是在东山,他们从相识到相爱。
我第一次到东山已是在十几岁以后了,父亲带着我来到东山开会,就在雕花楼里,那时还是洞庭公社的招待所,中午休息也在那里。我第一次觉得离太湖那么近,我站在山岗上远远望着太湖,白茫茫的,就像盖着神秘的面纱,那一次的太湖给我的印象并不深。
不久,海外的娘舅第一次回国,父亲陪着他来到东山参观晶体管厂,我也一同前来。这个厂就座落在启园内,那里就有一个太湖的码头,太湖一下子展现在了我眼前。那天风很大,那波浪拍打着河岸,我感到了惊心动魄,但是又感到很兴奋,因为我仿佛听到了太湖的呼吸。我站在边上的假山上,凝望着波浪不肯离去,我在寻找着能与太湖共呼吸的频率,她可以说是我心跳的节奏,因为我的生命毕竟是在这里孕育、生长起来的,而且我小时候也是寄养在东山人家里哺奶的。
太湖已经在我心中有了质感,东山也成了我常去的地方。进入21世纪后,有一天我带着十几岁的儿子,从雨花胜境处爬上了东山最高峰莫厘峰,儿子是第一次来到东山。父子俩站在山峰上看太湖,我体验到了一种境界。人生和山河相比,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情感是能够穿越时空的。我曾经从父亲日记中,读到过他年轻时登了莫厘峰时的心情,那时他正处在运动风潮中,情绪低落,因此登上莫厘峰,望着宽阔的太湖,增强了他的信心。今天我与儿子重蹈他的足迹,站在这里,似乎领悟到了一点,只有站在山峰上,任何的烦恼都能得到解脱。
今年,我带着夫人,再次爬上莫厘峰,在阳光下望着太湖,太湖呈翡翠色般的光泽,再加上湖边成片的枇杷树,在翠绿中间闪烁着点点橙色的光,显得很美。我们已经步入老年了,这些橙色的点点,是一种成熟的标志,到了收获的时节。其实我们的人生也莫不如此,虽然没有什么成就,但我们收获的是一种经历、一种体验。
这里是我人生的起点,我所走过的道路,我所经历的事物,太湖就是一个见证。我与儿子、我与夫人,分别站在这个山峰上,环视四周,那山河就是人生的缩影,有风浪、有波光、有美景、有仙境……
从西山看太湖
西山是太湖中最大的岛,第一次去西山还是摆渡过湖的,那时候,我和几个表兄表姐们去西山玩,摆渡到岸也没有公交车,只能搭乘农家的手扶拖拉机。来到石公山,站在那里看太湖,我竟然有种来到天涯海角的感觉,四周环湖,似有孤身独处的味道,却适合闭门修身,海灯法师当年来到这里,炼就了一指禅。其实我倒并非为了修身而来,我在这里所感到的一种孤独感,来自一种天性中的反叛心理,对世俗充满着厌恶,但又天性懦弱,无力反抗,因而处于忧闷之中,而在这里,似乎能找到一种慰籍。
其实,我是很喜欢西山的,她能给我带来联想,无论是站在明月湾的古码头上,还是站在宝山寺的楼阁上;无论是爬上缥缈峰,还是钻入太湖底的林屋洞;无论是徜徉在堂里古村,还是坐在东村棲贤巷口的木凳上,都能让我的思绪想得很远很远。我随着思绪越过茫茫的太湖,来到历史的一角,在那里也许能够看到南宋的官僚携带家眷坐着大船靠上码头,从此隐名埋姓,在这里生活;当然,我也会在缥缈峰上与吕洞宾在棋磐石下棋,逍遥自在,如神仙般生活。其实,缥缈是一种心境,求真是一种精神,奋发才是一种追求。虽然人情俗世会磨灭人的理想,甚至会摧毁人的意志,但是人生价值的体现莫不像太湖之水,虽然平淡,但是能够成为人类生命之源,能够提供无数的物产和资源,因此太湖也就成为了一个宝库。
西山,能够让人沉思,特别是人生处于逆境时,来到这里或许通过反思能够找到问题的答案,或许通过遐思,能够增添对未来的期望。唯有思想,才能体现人的存在。
从冲山看太湖
冲山原是一个小镇,后来成为太湖人民公社,主要由渔业村构成,现在划入了光福镇。
我对那里的最先认识,就是从父亲带来的照片开始的。父亲从事水产工作,在这里与渔民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也留下了大量的照片。上世纪七十年代筹备全国农展会,他与摄影家汪朝俊一起,拍摄了大量太湖照片,家里挂着的那张照片就是以冲山为背景拍摄的,好几艘几道桅杆的渔船扬帆飘在湖面上,宁静中又蕴藏着动感,因为看似静静的画面中,其实渔民们此时正在紧张地做着捕鱼前的准备。我喜欢这张照片,向往着那种漂泊的船上生活。
后来,我随父亲还真的来到了渔船上,行驶在太湖中,在天湖一色之间,人显得很渺小,茫茫中似乎无依无靠,同时又显得很伟大,似乎天地由你主宰。渔船劈波斩浪,向前行驶,我凝望着湖水,想起了许多传说,传说中太湖下有一个城,是因为地震后陷入湖底的,据说潜下去还能见到街道;传说太湖底有个龙宫,柳毅传书就是通过启园里的那口井,把书传到龙宫的;传说太湖的银鱼就是由孟姜女变成的……太湖真的让人迷醉,我似乎进入了一种眩晕状态之中。
渔船靠在了冲山的码头上,冲山流传着很多太湖游击队的故事,小时候父亲常常在纳凉时讲给我听,因此我对冲山感到了一种神圣感。现在在那里建立新四军太湖游击队纪念馆,我来到那个馆,从陈列的很多史料中,应证着父亲的故事。
站在冲山纪念馆太湖阁上看太湖。我更多地看到的是满天的星辰,星辰下父亲坐在木凳上讲述着新四军伤病员在老乡家养伤,突然遇到日军挨家挨户搜索,渔家妇女机智应对的故事;看到了薛永辉司令员率领水上游击队隐蔽在湖边的芦苇丛中,与六倍于已的敌伪军展开了殊死的斗争情景……
冲山上还有一个庙寺,叫云峰禅寺,那是渔民们祈求平安的地方,我坐在寺院门口的石阶上看着四周的太湖,湖风吹拂着我,我产生了一种感慨之情。这一片湖面,就像一部百科,有传说、有历史、有革命斗争、有民情风俗、有宗教神灵、还有丰富的物产,有代代相传的文化……我忽然领悟到了父亲对太湖的痴迷之情,因为太湖有着宽容的胸怀,她包容着人间一切痛苦和苦难,她把美丽的一面展现在世人面前。
从各处看太湖
我曾经有个梦想,那就是环绕太湖走一圈,当然2427.8湖面,涉及36900平方公里的流域,行走确是不易,但是我在周边寻古探景,也让我领略了太湖的美、太湖的秀、太湖的博大、太湖的历史。
我在无锡鼋头渚、蠡园感受到了太湖的胜景,所谓锦秀河山在这里得到了体现;我在镇湖杵山生态园,看到了太湖的风浪,那汹涌的浪涛拍击着堤岸,震撼人心,同此感到了一种力量;我在七都看到了太湖长长的堤岸,就像是一幅太湖的风情画,那渔港、渔摊、饭店、商铺展现出生活的图景;我在湖州看太湖,感到了一种空间感,太湖的空间容纳着两岸多少人物和故事,多少世态和沧桑;我在苏州湾看太湖,我觉得拉近了与太湖的距离,太湖就在身边,与苏州城连成一片,苏州无疑成为一座太湖之滨的城市;我在三山岛看太湖,那是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觉,太湖的历史痕迹在这里得到了呈现,那里的哺乳动物化石和下石器时代文化遗址,成为了太湖的历史的见证;我在圣恩寺、石壁看太湖,感到了一种心静,心静如湖,其实平静的湖就是一面镜子,它能照见尘世的污垢,也能照见心灵的创伤——在世界上跌打滚爬,没有不伤到的。但是如何治愈它呢?从山上的寺庙中,能够抹平伤痕,能够从恍如仙境的山湖之景中,消除一切的忧伤;我从穹隆山、渔洋山上看太湖,湖显得有些虚幻,太阳光强烈时,她会出现反光,就象巨大的镜面一样,天光和湖光形成一体,而天色阴沉里,迷迷朦朦,也就分不清哪是天哪里湖。我忽然觉得湖就是地上的天,而天本身又是湖的源泉。太之太空,太湖岂不是天之湖了。
我来到香山,父亲就安葬在那里,葬在高高的山岗上,那里能够望得见太湖。父亲的一生与太湖结缘,从东山到冲山都留下了他的足迹,我相信父亲能够与太湖相伴,是永远的安慰。每年我都会站在香山上,远处的太湖在地平线上,变幻着她的色彩,朦朦的、亮亮的、浅浅的白、淡淡的灰……一只白色的水鸥跃出地平线,朝着山边飞来,在父亲的墓碑上空绕了两圈又飞向茫茫之中,我希望它寄托着父亲的灵魂,我希望那灵魂能够赋予太湖新的生命,我希望新的生命能使太湖生生不息。
我希望我也能融入太湖,哪怕是成为湖中的一滴水。
2017年5月23日
作者简介
唐亮 苏州作家协会会员,就职于苏州市小荷作文教育培训中心。著有随笔集《六月九重天》(两集),发表于各报刊散文、影评、书评类文章,上千篇,并在多次征文中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