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兰陵萧氏的崛起
兰陵萧氏,世居徐州东海郡兰陵县。《南齐书》记载这个家族起源于汉初丞相萧何的孙子萧彪,萧彪被免官后迁居于兰陵,成为兰陵萧氏的始祖。兰陵萧氏于汉宣帝时期出了一位名臣、太子太傅萧望之。萧望之后来又迁居杜陵,因此萧望之又成为了杜陵萧氏的始祖。杜陵萧氏一支十分显赫,萧望之与其四个儿子尽显赫于朝,所谓一公三卿。并且在之后的东汉,杜陵萧氏两千石以上高官者有六七人,反而是本家兰陵萧氏,急速衰落下去,直到西晋,二百余年间默默无闻。
五胡乱华后,兰陵萧氏的一支,南迁江左,东晋政府按照流民以前的户籍,侨置南兰陵郡。兰陵萧氏的原淮阴令萧整寄居于此,从此成为江左侨姓。萧整生子丘县令萧隽,萧隽生子萧乐之。到了刘宋时期,萧乐之的儿子,也就是萧整的重孙子萧承之是当时名将,曾使出空城计智退北魏大军,历任龙骧将军、右军将军,封晋兴县男。
萧承之的儿子萧道成子承父业,一生戎马。当时刘宋皇帝是武帝刘骏的儿子,前废帝刘子业。其为人残忍嗜杀,荒淫残暴,喜好乱伦。刘子业觉得留着叔叔们是祸害,于是开始大杀叔辈诸王。武帝的弟弟刘彧害怕被杀,于是先下手为强,废杀刘子业,自立为帝,这就是宋明帝。但是,武帝诸子,也就是前废帝刘子业的兄弟们都镇守各地方诸郡,实力强劲。他们集体不承认刘彧的皇位。于是刘宋皇朝形成了武帝诸子和武帝兄弟们争权的局面。
萧道成像
随后,年仅十一岁的武帝子、晋安王刘子勋在重镇寻阳被拥立称帝,起兵讨伐明帝。此时,宋明帝刘彧的朝廷掌控范围仅限京师建康一带,政令不出江左。而晋安王刘子勋却有武帝诸子和各地郡守的支持,寻阳政权的实力十倍于明帝朝廷。临危之际,明帝重用萧道成、沈攸之、吴喜、张兴世等将领,大破寻阳政权。从此,萧道成成为了刘宋皇室的肱股之臣。
宋明帝驾崩后,明帝子刘昱即位。明帝的亲弟弟,同样是镇守寻阳的桂阳王刘休范发动叛乱,叔侄相争的历史重演。萧道成再次率军平叛,因功升任中领军,掌握禁卫军,从此,与袁粲、褚渊、刘秉合称四贵。但刘昱和他的堂兄弟、前废帝刘子业性格一样,荒淫无道,残杀功臣。有一次,居然闯入萧道成府中,用箭射萧道成的肚脐。在众人劝说后,才去掉箭头,萧道成捡回一命。受此惊吓后,萧道成收买皇帝侍从,谋杀了刘昱,迎立宋顺帝刘准。而牢牢掌握禁卫军的萧道成从此大权独揽,并灭掉了反对他专权的袁粲、刘秉。不久,萧道成接受宋顺帝禅位,国号齐,史称南齐。
兰陵萧氏,在没落二百余年后,在刘宋皇族的一片自相残杀中,再次崛起了。
二、萧梁代萧齐
让我们再回到东晋初年举家南渡的淮阴令萧整。萧整除了丘县令萧隽外,还有一子,即东晋济阴太守萧鎋。萧鎋生子萧副子。萧副子生子萧顺之。萧顺之身为齐高帝萧道成的族弟,深受重用,历任南齐侍中、卫尉,死后追赠镇北将军。萧顺之有两个儿子,萧懿和萧衍。
萧衍出仕的年代,已经是齐高帝之子、齐武帝萧赜时期。武帝原本立的皇太子萧长懋早亡,于是立萧长懋的儿子萧昭业为皇太孙。武帝驾崩之时,出自琅琊王氏的大臣王融想改立武帝次子、竟陵王萧子良为帝。结果阴谋被遗诏辅政的西昌侯萧鸾挫败。这个萧鸾,是萧道成的哥哥萧道生之子,萧道生早亡,萧道成对萧鸾视若己出,全力栽培。武帝对这个堂兄也很重视,遗诏让他以侍中(管决策)、尚书令(管执行)的身份辅助太孙萧昭业登基,政务大小全部决于萧鸾。
西昌侯 萧鸾
萧衍年少时候就有名气,是竟陵王萧子良八友之一。但是他不支持王融的计划,于是获得萧鸾赏识,投入了萧鸾的门下。南朝惯例,一般皇帝的兄弟和儿子封王,兄弟的儿子无大功就只能封公爵或者侯爵。所以,萧鸾就算再位高权重,也只是侯爵。萧鸾掌握大权后,自身膨胀,意图篡位。这时候萧衍给萧鸾出主意,让其先剪除出镇地方的强力宗室、武帝第八子随王萧子隆。萧鸾将其召回朝廷,严格看管。之后,依萧衍计策,在收买了禁军将领后,突然发难,一举废杀萧昭业,迎立小皇帝萧昭文即位。不久,萧鸾诛杀宗室中威望最高的鄱阳王萧锵,他是齐高帝萧道成第十六子。再无敌手的萧鸾随后篡位登基,萧鸾就成了南齐明帝。成为皇帝后的萧鸾,全然不顾叔父和堂兄的养育之恩、栽培之谊,忘恩负义,尽诛齐高帝、齐武帝的子孙三十余人。南齐皇族兰陵萧氏,也走上了刘宋皇族自相残杀的老路。
而助纣为虐的萧衍,则因为从龙之功,被提拔为中书侍郎,开始进入南齐中枢。此后,萧衍作为明帝萧鸾的心腹,多次与北魏作战,最后出镇雍州,为一方诸侯。齐明帝萧鸾在位五年就驾崩了,其子萧宝卷即位,史称南齐东昏侯。萧宝卷如同刘宋前废帝、后废帝一般荒淫,大肆屠戮功臣,逼得始安王萧遥光、太尉陈显达与平西将军崔慧景先后起兵反叛。
萧宝卷下诏萧衍长兄萧懿平叛。萧衍深知萧宝卷为人阴险刻毒,写信劝其兄萧懿平叛后,要么自行废立,要么请求外镇,千万不可留在朝中。果不其然,看到叛军被平定后,萧宝卷将萧懿杀死。萧衍愤而起兵,诛杀萧宝卷,拥立萧宝融为齐末帝。不久篡位,国号梁,史称南梁。萧衍,就是历史上的梁武帝。
梁武帝萧衍
三、本为同族,为何要改国号?
让我们梳理下南齐萧氏和南梁萧氏皇族的关系。从这张图中可以清晰的看到,南梁开国皇帝萧衍,是萧整的六世孙。也就是说,梁武帝萧衍是南齐高帝萧道成的儿子辈,和南齐武帝萧赜和南齐明帝萧鸾是平辈。
南齐、南梁皇族世系图
我国古人所谓的五服至亲,具体指多少代,尚有争议,有的说法就是指五代人,但也有说法五服泛指九代。但无论如何,萧衍和萧道成的关系,绝对属于近服,并不是很疏远的亲戚。无论南齐书、南梁书,还是南史,都将南齐、南梁皇室当同族看待。清代人王鸣盛更是认为,既然同族,萧衍篡位,和当初南齐明帝篡位并无太大区别。南齐明帝都没改国号,为什么萧衍要改国号呢?
清代王鸣盛《十七史商榷》:然则梁武帝与齐服属尚近,以衍篡宝融,与以鸾篡昭文何异。既非更姓改物,何必易齐为梁。
让我们再来看看其他王朝的例子。东汉开国皇帝刘秀是刘邦的九世孙,汉景帝的七世孙。而西汉成帝同样是刘邦的九世孙,汉景帝的七世孙。也就是说,西汉末代皇帝和刘秀之间的代数差距甚至超过了萧衍和萧道成。而刘秀是怎么做的呢?他建国后,不追封自己的生父,而是自认西汉元帝为父。这样,就沿袭了世系,依旧定国号为汉。因此,关系远近,并不是改国号的主因。改不改国号,主要还是看前朝的国号有没有利用价值,能不能继续号召收买人心。
四、萧衍如果不改国号,会有多麻烦?
那么,如果萧衍不改国号,而是按照东汉光武帝刘秀的方式,将自己强行加入南齐皇室谱系,会怎么样呢?
我们先来看看,当初齐明帝萧鸾是怎么做的。
齐明帝萧鸾虽是齐高帝萧道成的亲侄子,齐武帝萧赜的堂兄弟,但在掌握大权后,以近支庶族的身份篡位,却依然觉得缺少法理性。于是,为了增加法理性,他自诩齐高帝萧道成的第三子,入继萧道成之后,将自己的宗法父亲变成了齐高帝萧道成,以皇子身份登基称帝。但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显然无法得到朝臣的认同。东昏侯萧宝卷登基后,朝政腐败不堪,朝臣准备复制萧鸾篡位的方式,拥立萧鸾的亲侄子萧遥光篡位,但是同是宗室的禁卫军统帅萧坦之却不赞同,于是说出如下这句话:
明帝取天下,已非次第,天下人至今不服。今若复作此事,恐四海瓦解。我其不敢言。
所以,萧衍要想继续用齐这个国号,按照萧鸾当初的排列方式,按年龄顺序,就只能排第七,以齐高帝萧道成第七子的身份继位。但是,萧鸾一个近支皇族这样做都饱受非议,萧衍一个快出五服的宗族,真的没有必要如此折腾自己的世系。
五、南齐对于萧衍来说是个负资产
而且,齐这个国号,已经全无号召力,对于萧衍而言,完全是负资产。为什么这么说呢?这要从萧衍起兵诛杀萧宝卷时候说起。
萧衍起兵后,也顾不得当初萧鸾重用自己的往日情分,打出的旗号是消灭齐明帝萧鸾及东昏侯萧宝卷。也就是说,萧衍宣称,齐明帝萧鸾篡位后,南齐就已经灭亡了,自己打倒的是个伪政权。既然是个伪政权,那么萧衍自然也不会继承南齐这个国号。后来,萧衍一系列行动也验证了这一点。萧衍放出了一直被囚禁的高武后人后,对他们说,我是来救你们的。并且面对齐高帝后人、豫章王萧嶷之子萧子恪时,自述道卿若能在建武、永元之世,拨乱反正,我虽起樊、邓,岂得不释戈推奉。当然,这是一句场面话,萧衍是不可能再次拥立萧道成后人的,但是也代表着萧衍的部分真实想法。
后来,萧衍大杀南齐宗室,但这个宗室成员仅限于萧鸾后人。比如庐陵王萧宝源、邵陵王萧宝攸等都是萧鸾之子,湘东王萧宝晊是萧鸾亲侄子,也没有放过。可见,萧衍对待萧道成的后人和萧鸾后人,是严格区别对待的。
另外,南齐政权早就大失人心了。自二代皇帝齐武帝萧赜起,南齐就外战屡屡失败,内政腐败不堪。人民贫苦,皇室却竞相奢华。萧鸾,如此残暴的皇帝,但是就因为改革了吏治,并且自身清廉朴素,就被冠以谥号明,可见南齐诸帝有多不堪。到了废帝东昏侯萧宝卷时期,南齐已经大失人心。而萧衍,是以外藩入主中枢控制大权的,他身后站着的是雍州和荆州两大集团,而非京师所在的江左扬州集团。因此,齐这个国号,对于萧衍来说是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
萧衍在篡位前夕,被南齐末帝封为梁王,自然建国后就以梁为国号。正如禅位诏书所言,齐失徳,天命在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