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帝刘秀是东汉的第一位皇帝，他励精图治，开创了光武中兴，使东汉王朝一度繁荣昌盛，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有道明君。然而，在戏曲舞台上，光武帝却经常被塑造成一位饮酒无度、滥杀功臣的无道昏君，因而留下了诸如《斩姚期》这样的传统剧目。其中，京剧《上天台》也是这样的剧目，它还是李派的代表剧。京剧大家李少春将剧中的光武帝演绎得传神且形象，使人能感受到这位中兴之主在面对臣子时的复杂心情。
金钟响，御鼓声，王登九重，听着京剧《上天台》，看看戏中的光武帝和姚期这对布衣君臣究竟有哪些恩恩怨怨。
光武建云台
西汉末年，汉元帝的皇后王政君有一个礼贤下士、谦恭俭让的侄子，他便是被誉为周公在世的王莽。可就在公元9年，手握大权的王莽篡汉自立，建立了新朝，这令他的姑姑王政君极为愤怒，为此她将传国玉玺摔到了地上，可这也没能阻挡王莽登上帝位。王莽即位后，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史称王莽改制。到了新朝天凤年间，一位叫做刘秀的年轻人从宛城（今河南省南阳市）来到了长安，在长安学习儒家经典《尚书》，他还是汉高祖刘邦的九世孙。有一次，他在长安街头看到了率领禁军保卫京城和宫城的官员执金吾（yù）时，便心生感慨，又听说新野县有一位名叫阴丽华的女子十分美貌，就立志说：仕宦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就在刘秀读书期间，由于王莽推行的改革不切实际，因而天下大乱，使得百姓怨恨，不久就爆发了赤眉和绿林起义。地皇三年（22年），刘秀从宛城来到舂陵（今湖北枣阳市），与他的哥哥刘演打着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的旗号，于舂陵正式起兵反对王莽。之后，昆阳一战，刘秀身先士卒，以少胜多，大破王莽的军队，王莽政权土崩瓦解。一年后，绿林军推举西汉宗室刘玄为帝，刘玄就是更始帝。紧接着，绿林军攻入长安，王莽被商人杜吴杀死，存在了十六年的新莽政权终于覆灭了。随后，更始帝封刘秀为武信侯，刘秀也如愿以偿，在宛城迎娶了大家闺秀阴丽华。然而，新婚不久，刘秀便被更始帝派往河北。刘秀到了河北后，听从谋事邓禹的建议延揽英雄，务悦民心，并迎娶了真定王刘杨的外甥女郭圣通。从此，刘秀经营河北，势力逐渐强大，最终打败了更始政权，登基称帝，刘秀便是东汉光武帝。刘秀称帝后，封郭圣通为皇后，阴丽华为贵妃。为了复兴汉室，刘秀广求民瘼，观纳风谣，减免徭役，释放奴婢，经常是每旦亲朝，日仄乃罢。经过多年努力，国家呈现繁荣景象，史称光武中兴，以致后人评价说自古中兴之盛，无过于光武。
刘秀即位以后，并不像汉高祖那样杀戮功臣，而是控制功臣，有功辄增邑赏，不任以吏职。在这些功臣中，他的爱将铫（yáo）期为他的帝业立下了汗马功劳，铫期还是第一个劝他称帝的人。铫期深受刘秀的器重，在建武十年（34年），铫期病故时，刘秀亲临治丧，谥封铫期为忠侯，历史上的铫期得以善终。汉明帝永平年间，明帝追忆当年随他父皇打下东汉江山的功臣宿将，命人在洛阳南宫的云台绘制了28位功臣的画像，铫期便名列第12位。
到了明代，民间流传着二十八宿上天台和金砖打死汉光武的故事。当时，戏剧大家蒲俊卿根据民间传说，写下了一部传奇剧本《汉刘秀云台记》，全剧2卷44出。剧中讲到西汉末年，王莽专权，汉室后裔刘寅与冯异上殿弹劾王莽，可汉平帝不听，还将冯异贬官外放，刘寅则被关进了天牢。不久，王莽毒死了汉平帝，篡位自立。此时，刘寅在狱中自杀，冯异跑到了刘家报信，可刘寅全家被王莽所杀，只有刘寅的弟弟刘秀一人逃出。后来，刘秀起兵，在邓禹、冯异、姚期等谋臣武将辅佐下，南征北战，终于夺得天下。刘秀称帝后，建云台，列功臣名将之名，共计二十八将，逐一封侯。到了清末民国间，剧作家们根据《汉刘秀云台记》的故事，将其改编成了现在家喻户晓的名剧《上天台》。在这出剧中，历史上的铫期被改作了姚期，皇后郭圣通被塑造成了一位蛮不讲理的郭妃。其中，湘剧、粤剧、河北梆子、川剧、汉剧、滇剧、秦腔和晋剧等都有此剧目，又有《姚期绑子》《斩姚期》之名。
汉宫留忠魂
在传统京剧中，涉及刘秀的剧目有《上天台》《草桥关》《打金砖》及《汉宫惊魂》等数种。据陶君起编著的《京剧剧目初探》记载，《二本草桥关》、《上天台》和《打金砖》三戏，基本上相同，但剧情结构略有区别。其中《草桥关》即《姚期》，又称《威镇草桥》《思念功臣》及《万花亭》。京剧《上天台》是一出生角唱功戏，往往单独演出，与《草桥关》和《打金砖》内容基本相同，只是剧中一般不演《斩姚》。整个故事内容讲东汉刘秀为帝时期，刘秀因姚家父子战功显赫，便为姚期之子姚刚封官，并颁旨可以让他夸官三日，可就在姚刚夸官时，太师郭荣因为忌妒，便故意挑衅，不料却被血气方刚的姚刚斩杀。姚期得知情况后，于是绑子上殿请罪。刘秀问清情由，再加上刘秀早前已有姚不反汉，汉不斩姚之约，所以就从轻发落，免姚刚死罪，发配湖广充军。同时，姚期要求辞去职务，不再为官，刘秀再三挽留，姚期知刘秀好酒，故以戒酒百日作为自己留任的条件，刘秀当场允诺。然而，郭妃因父亲郭荣之死对姚期耿耿于怀，见刘秀没有让姚刚偿命，心有不甘，就使计灌醉了刘秀，假传圣旨将姚期斩首。丞相邓禹三道本章保奏姚期，可都被郭妃押下。马武直闯后宫，逼刘秀赦免姚期，可惜来迟了一步。刘秀酒醒之后，见到姚期首级，非常愤怒，怨恨老臣不来保奏，因此把一众老臣全部斩杀。马武大闹宫廷，刘秀闭门不出，气愤之下，马武用金砖击头而亡。刘秀悔恨不已，于是斩杀郭妃，往太庙祭奠忠魂，可因心神不定，由太庙跳下身亡。
京剧《打金砖》剧照。该剧与《上天台》内容基本相同。图为忠臣马武劝谏光武帝刘秀不要误杀群臣，刘秀不纳谏
在京剧《上天台》中，只是选取了故事的前半部分，即从刘秀出场、郭妃告状到姚期下场，并没有斩姚期和进太庙的剧情。全剧以生角为主，唱作并重。谭派曾演出此剧，京剧大家余叔岩、言菊朋、时慧宝及奚啸伯等人也演出过此剧，他们在继承谭派的基础上均发展和突破了原来的演唱，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和流派。谭派嗓音清亮甜脆，吐字行腔朴实自然，气力充沛，情绪饱满，酣畅淋漓，因而嗓音有云遮月之称。余派唱腔是韵味醇厚，风格典雅，高音清越，低音苍劲，立音峭拔，脑后音雄浑，用嗓自由，化谭派的浑厚古朴为清刚细腻，寓儒雅于苍劲，英武中蕴涵深层隽秀的书卷气。言派则是婉转跌宕，细腻精巧，唱腔多变，且讲究字音传情，节奏顿挫，富于独创性和表现力。奚派的表演以刻画人物见长，唱腔以曲折深沉而取胜，讲究喷口吐字。后来，这出剧又成了京剧大家李少春的代表作，也最为流行。他嗓音宽厚，唱腔韵味清醇，表演细腻，身段优美，文武并重，还融合了谭派和余派的艺术，创造了李派，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
汉光武帝刘秀
李少春是河北霸州人，出生于1919年，自幼生活在梨园世家，工武生和老生。他的父亲便是有名的京剧大家李桂春，艺名小达子，多才多艺，善于创新，是著名的南派演员。李桂春幼年在永胜和梆子班坐科，23岁起改学京剧，曾在天津演出，擅长老生和武生戏，他的妻子侯玉兰为著名的程派弟子。李少春自幼就在家中受到艺术熏陶，7岁跟随沈延臣练功，11岁又请名师丁永利、陈秀华到家中指导，正式练功学戏。李少春学戏时十分刻苦，每天都要学十多个小时，终于练出了深厚的舞台功底。1932年，13岁的李少春正式登台演出。两年后，年仅15岁的李少春在上海与梅兰芳同台演出《四郎探母》，得到了梅兰芳的赞赏。1937年，李少春在天津演出，一时声誉大起，一跃而成为头牌演员。然而，他并不自满，随后拜余叔岩为师，成为余叔岩的入室弟子。此时，杨小楼已经去世，余叔岩也已不再登台，李少春驰骋于北京、天津和上海的舞台上，宛如一颗新生的明星。他把杨派和余派的真髓掌握得深入透彻，表演极为传神。在此基础上，他又创作演出了新剧目《文天祥》，唱、念、做、打更是得心应手，舞台形象激昂慷慨，气势夺人。李少春的扮相清秀，嗓音宽厚，唱腔清纯，身段优美。他的表演感情饱满，武艺出众，拥有大批的追随者。1949年他在上海连演七十多天，始终座无虚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李少春加入了实验京剧团并任团长。1955年，又加入中国京剧院，任一团团长。此时，他的艺术创作热情达到了高峰，连续编演了《云罗山》《将相和》及《虎符救赵》等剧目。从1958年开始，李少春投入到现代戏创作的工作之中，他积极参加演出和编导工作，塑造了《白毛女》中的杨白劳，以及《红灯记》中的李玉和等艺术角色，成功运用传统京剧表演技巧塑造现代英雄人物。
李派传佳剧
李少春的老生戏学习余叔岩的余派，武生戏学杨小楼的杨派，被视为文武兼备，不可多得的人材。他的功力极为扎实，戏路宽广，博采广取，勇于创新，善于体察剧情，并能运用技巧和程式刻画各类不同的人物。文戏唱腔韵味清醇，身段优美，表演细腻，而武戏长靠、短打皆精，武艺精湛，开打迅疾且干净。演猴戏则气度飘逸，身手矫捷，惟妙惟肖，对武打套路有极大的创新。
1959年，周恩来总理在上海开会期间曾经亲点李少春的《打金砖》观看，看后周总理对李少春说：你演得很成功，把这位矛盾两重性的特殊历史人物，突出地、生动地表演出来，这是不是你父亲的传授？李少春回答说：这出戏我开始学自父亲，‘太庙’一场的硬功都是学自父亲。在唱功上，多宗余叔岩老师的唱法。京剧《打金砖》的前半部就取自《上天台》，《上天台》是单纯的唱功戏，李桂春在上海演《打金砖》先文后武，他饰演的刘秀、金少山饰演的姚期、林树森的马武，珠联璧合，十分轰动。李少春继承此剧后，又有了很大的加工。李桂春在此剧的太庙惊魂一场只摔三个硬僵尸，而李少春又加入了吊毛抢背和倒扎虎，使之武功更为精湛纯熟。李少春还不局限于余派唱法，如姚不反汉汉不斩姚在凌烟阁标名，他从低行腔到标字一下子拔高，展现了他本人柔中有刚的行腔风格，所以后来《打金砖》就成为李少春的代表作。随着时代的发展，李派已成为当今最具影响力的京剧生行流派之一，学习和仿效者非常多。学习和继承李派艺术的名家主要有李少春的儿子李浩天和李宝春，弟子董文华、谭元寿、陈正岩、孙振林、叶蓬、李小春和李光等，中青年较为出色的有于魁智和王平等，他们继承了李派的艺术，并将其发扬光大。
金钟响，御鼓声，王登九重，在这部剧中，刘秀上场后身着明黄色蟒袍，看上去十分威严。此时，天下初定，李少春扮演的刘秀便唱道：普天下喜的是五谷丰登，文凭着邓先生阴阳有准，武全仗姚皇兄保定乾坤。这时，郭妃泪汪汪且把金殿上，向刘秀告状，说姚刚杀了她的父亲，想让姚刚丧残生。郭妃下场后，姚期绑着儿子上殿，向刘秀请罪，娄振奎扮演的姚期只气得年迈人老眼昏花，带着姚刚参王见驾。姚期将一桩桩，一件件启奏给刘秀后，刘秀说：先前许下姚不反汉，汉不斩姚，赐你三千人马。再前往湖北。这时，姚期十分高兴，不由唱道：万岁赦了姚霸林，好似枯树又逢春，手拉娇儿下龙廷。可这时，姚刚却劝姚期倒不如写下辞王表，告职还乡乐逍遥。于是，姚期二次再把龙廷进，想要告职还乡乐安宁。然而，刘秀却舍不得姚期离去，但姚期却怕郭妃陷害。于是，刘秀便唱起了那著名的王离了龙书案这段唱腔，而姚不反汉，汉不斩姚，在凌烟阁标名这句也最为精彩。刘秀唱完后，走下舞台，只留下了姚期大发感慨，他唱着汉光武走南阳一十二载，全凭着邓先生八卦安排也走下了舞台，《上天台》这出戏便落下了帷幕。
近年来，中国京剧院又将《打金砖》改编为《汉宫惊魂》，由马连良的弟子、京剧老生朱秉谦改编，由李光等人主演，使这个故事更加圆满。只不过，在改编后的《汉宫惊魂·太庙》一折中，剧情完全不同，结尾情节是邓先生邓禹计扮鬼魂，以警示刘秀。刘秀醒悟后，将一众大臣都赦免无罪，使《打金砖》这一传统剧目展现了新貌。
适才间卿的本降旨已准，寡人戒酒不听谗言，岂斩你开国老臣？孤是有道的明君，听着李少春的唱腔和光武帝的嗟叹，感受着李派艺术的魅力，似乎仍能体会到光武帝心中那种复杂的心情。
文／余闯 摄影／毛羽 标题书法／夏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