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梓宸 锤锤博物工作室
由于地处南半球,澳洲高中七月的假期算是寒假,只有两周时间。我原计划将两周假期的大部分放在云南盈江的野外,可雨季山区出行的高风险又如拦路虎般打击了我。最终,在出野外激情的强烈驱使下,权衡利弊之后,我选择了素有物种多样性宝库之称的西双版纳,与正在当地考察采样的蒋珂大哥和常驻版纳的面包、李艺两位兄弟一起度过了充实、难忘的四天。
到达西双版纳州首府景洪市的首日,我先与老妈在距离蒋哥住处不远的街区订好酒店,安顿了下来,并前去面包、李艺两位兄弟的螳螂繁殖场参观学习。尽管此前我便了解两位兄弟繁育收藏了不少螳螂物种,可当看到真实规模的那一刻,我还是惊呼自己没见过世面:从魅力无限的国产螳螂到世界各地的明星物种,他们都有涵盖,不少令爱好者们直呼头大的老大难种类,他们甚至还突破了繁殖大关。不仅如此,蒋哥还不顾条件的艰苦,将繁殖场用作了简易处理两栖爬行动物标本的场所,酒精、容器、注射器和一些等待处理及处理完成的动物标本页码放在了场房之中。结束参观后,我们一行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以版纳当地菜式为主的晚餐,随后便前往基诺山地区夜探,开启了我的野外之旅。
(基诺山风景)
首日夜探选择的地段毗邻基诺山,一条小溪沿着我们前进的土路不断流淌,小溪边的植被,灌木是我们找寻动物的重点。
(夜探发现了一只小鸟:长尾缝叶莺;感谢董文晓帮助鉴定)
(在茶树上捉迷藏的长菱背螳Rhombodera longa)
(受到惊扰后撑开捕捉足威吓的大巨腿螳Hestiasula major雄性若虫)
(展翅的云南孔雀螳Pseudempusa pinnapavonis雌性成体)
行军没多久,一条正攀附在幼嫩蕨类植物上酣睡的棕背树蜥Calotes emma引起了我的注意。看到它略微突出却不明显的眶后棘,我没多想就判断这是一条丽棘蜥(与棕背树蜥同为版纳地区最常见的鬣蜥科Agamidae物种)。蒋哥则思维清晰,一看尾长占全长的比例就判断出了它的真实身份,随后我贴近一看色斑,棕背树蜥的特征实在太明显了。
(首日夜探:棕背树蜥)
对爬行动物有所了解的朋友们可能知道,树蜥属在我国的杰出代表是作为优势种广布东南亚不少国家,甚至于在广州这样的大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变色树蜥C. versicolor。而在西双版纳地区,棕背树蜥则是绝对的优势种,它们与亲戚变色树蜥的形态差异主要表现在具有突出的眶后棘和成体的色斑。变色树蜥版纳也有记录分布,但本次野外之行我并未观测记录到。首日夜观拍到的棕背树蜥经仔细观察,鼓膜处还染上了寄生虫,希望寄生虫的困扰不会过多影响小家伙的健康。
说丽棘蜥,丽棘蜥到,发现棕背树蜥没多久,一条伏在叶片上熟睡的丽棘蜥幼体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丽棘蜥Acanthosaura lepidogaster各地的居群有一些差异,不过在后续的分类学研究出结果之前,目前仍应被视为一个种。棘蜥属在我国共有两种记录,可长棘蜥A.armata仅由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于海南尖峰岭采集过一例标本,此后再无记录,因此丽棘蜥是我国能够稳定观测到的唯一一种棘蜥。鬣蜥科的成员们多为日行性,别看这些小家伙白天上窜下跳非常机灵,它们在夜间时常随便扒拉着能抱住的树干、树枝甚至叶柄酣然入睡,没有剧烈响动绝不起床。这样的习性给予了一些夜行掠食动物很大的便利,也为它们得来了睡美龙的称号。
(熟睡中的丽棘蜥幼体)
在版纳的这四天,棕背树蜥和丽棘蜥不分日夜地出现,可每见到一条我还是会拍,这些活泼生灵的魅力是无法抵挡的。
人类文明的兴盛总伴随着对大自然的不断索取,这点在版纳暴露无遗。缺少现代化生产力的少数民族聚居地区,连绵的热带雨林有不少被砍倒,铲除后化作了人们开辟茶叶、橡胶种植的基地。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因为这些开辟茶园橡胶林的边民总不能饿死,他们也得吃饭。作为旁观者,我只是希望这些对自然的掠夺能越少越好,在一定限度下索取,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资源节约、环境友好。
(正在交配的竹节虫)
(吃蜗牛的扁萤)
(黑蹼树蛙及其卵泡)
令人欣慰的是,纵使生境遭到了破坏,版纳的蛙蛙们依然想到了延续下一代的好办法。在茶园中的一处蓄满水的大水桶中,有零星的蝌蚪在游弋。在这一麻雀虽小、脏俱全的生境周边,我拍到了黑蹼树蛙Rhacophorus kio、抚华费树蛙Feihyla fuhua、锯腿原指树蛙Kurixalus odontotarsus和凹顶泛树蛙Polypedates impresus。
黑蹼树蛙在形态上与因某网络文化火起来的华莱士飞蛙黑掌树蛙R. nigropalmatus比较类似。与它的表亲类似,黑蹼树蛙的指间与趾间都达到了满蹼,向远跃出后能达到降落伞的效果,这样的演化显然为适应树冠层生态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值得一提的是,黑蹼树蛙与印尼、马来西亚分布而我国无分布的马来黑蹼树蛙R. reinwardtii共享着"Black-webbed Treefrog"的英文名,在一些资料中,我国的黑蹼树蛙就时与R. reinwardtii混淆。维基百科(Wikipedia)甚至至今还将黑蹼树蛙之名张冠李戴。以分子研究为基础建立的系统发育树显示,与其它中国原产的蛙类相比,黑蹼树蛙与同样在我国云南有分布的双斑树蛙R. bipunctatus及红蹼树蛙R. rhodopus亲缘关系最近,它的两位亲戚同样具发达的蹼:指间、趾间均为全蹼(双斑树蛙略弱)。
[链接:蛙蹼的分类]:从大里分,蛙类蹼的情况分为有蹼和无蹼两种,有蹼的蛙指间(前肢)可由欠发达到发达分为五种:微蹼或蹼迹、1/3蹼、半蹼、全蹼及满蹼;趾间(后肢)蹼分为六种:微蹼或蹼迹、1/3蹼、半蹼、2/3蹼、全蹼、满蹼。蛙类前后肢蹼形态的差异与其所处的生态位息息相关,因此也被作为重要的分类学依据和形态学描述重要的一部分。
(抚华费树蛙)
抚华费树蛙隶属于Frost等人2006年依据Philautus palpebalis建立的新属——费树蛙属Feihyla,属名费树蛙的意义在于致敬我国著名两栖动物学家费梁老师。费老师将自己的大半生都献给了两栖动物研究,刚刚度过82岁生日的他,依然坚持工作,这种精神令人无比感动,真不愧为晚辈们的楷模!费树蛙属现辖有5个物种,其中3种在中国有记录。然而,基于该属的分类学研究不甚明晰,分类地位至今尚有争议,作为属下命名最晚(2010年)的物种,抚华费树蛙目前尚未完成分子系统学研究,希望未来的研究结果能为我们更好地揭示费树蛙属内物种和属间的亲缘关系。
(锯腿原指树蛙)
锯腿原指树蛙的模式产地在西双版纳州的勐养县,我们在基诺山发现的种群,也算是近地模了。夜里行走林中,蛙声不绝于耳,经验丰富的蒋哥多次依据声音判断出蛙种,最多的就是锯腿原指树蛙。由于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是只闻蛙鸣不见蛙,直到蒋哥在水桶壁上发现了小蛙,我才第一次记录到。时间正好,我们发现的两只凹顶泛树蛙正自顾自地陶醉在爱情之中,正值繁殖期的蛙蛙躲藏在桶底的空隙中抱对,可能不久后,初生的蛙卵就将出现在桶里,延续种群的香火。泛树蛙属Polypedates物种的鉴别一直是老大难问题,仅就我国的四种泛树蛙而言(另外三种分别是布氏泛树蛙P. braueri、斑腿泛树蛙P. megacephalus、无声囊泛树蛙P. mutus),一眼定种都是很难做到的。直观的鉴别往往一方面依据显而易见的形态特征,一方面依据产地,很多形态上难以直观分开的近缘种由于产地不同也可以判断。然而就是这个泛树蛙属,物种间产地时有重合不说,长得还都很像。根据中国两栖类给出的分布点,四种泛树蛙竟同时分布在云南南部,也就是西双版纳及其周边地区。
(抱对中的凹顶泛树蛙)
泛树蛙,尤其是斑腿泛树蛙在公众视野下的曝光率较高,喜爱跑野外的朋友也常和它们打交道,因为形态难以区分就看也不看在属名后面打sp.(表示未鉴定的种)是说不过去的,下面我分享一些简单的泛树蛙鉴别方法。
首先,就分布最广的两种,即斑腿泛树蛙及布氏泛树蛙来说,两种虽然形态相似,但斑腿泛树蛙的背部常有X型的斑纹,而布氏泛树蛙则没有。值得一提的是,布氏泛树蛙的模式产地位于台湾地区,此前大陆分布的布氏泛树蛙均被认为是斑腿泛树蛙,直到分子研究揭示出我国大陆地区所采集的一些泛树蛙标本与台湾的布氏泛树蛙聚成一支,布氏泛树蛙的分布才得以延伸至大陆。
无声囊泛树蛙顾名思义,它们的雄性是不具有声囊的。但蛙类有没有声囊往往难以通过照片等直观形式判断,尤其像泛树蛙这类大多具内声囊的类群。无声囊泛树蛙的背部大多可见六条纵向排列的线纹,一些个体虽然也类似斑腿泛树蛙背部有X斑,但往往也能通过条纹鉴别。凹顶泛树蛙的分布最为狭窄,仅在云南和广西的部分地区,它们的背部大多都没有斑纹,少数个体略显X斑。
另外,就分布来看,我国中南和东南地区所分布的泛树蛙只有斑腿泛树蛙和布氏泛树蛙,这两种通过有无X斑的特征判断准确率较高。西南山地广布四种,可按照以上所列举的一些形态特征鉴别。另外,海南岛仅有斑腿泛树蛙,台湾岛只有布氏泛树蛙。我所分享的泛树蛙鉴别方法不可能百发百中,毕竟形态保守这个不可抗力因素无法忽略,只是希望提炼出文献中的形态特征并给广大爱好者朋友们一些参考。
在跨越一道湍急的小溪时,眼尖的蒋哥还发现了超小只的版纳大头蛙Limnonectes bannanensis,另有一只凹顶角蟾Xenophrys parva藏在草丛里被蒋哥发现,只是两只蛙我都没有拍到,略遗憾。
临出发前,我就不断喊出找竹叶青的口号,但在第一夜的寻踪中,连一条蛇都没入账。乘坐包好的车回到酒店已是凌晨两点,快速洗完澡吃完老妈买的零食以后,我坠入了梦乡。梦里的蛙蛇此起彼伏,常伴左右,这觉也睡得格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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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文:乔梓宸(@鳞虫寻踪)
图:乔梓宸、面包、蒋珂
第二天早上,睡到自然醒的我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和老妈决定不打扰几位兄弟休息,单独行动,前往物种丰富度很高的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
热带植物园位于西双版纳州勐腊县的勐仑镇,园区在蔡希陶教授的领导下于1959年在葫芦岛正式创建。作为西双版纳唯一一处国家5A级景区,植物园一直是集科普基地、科研机构和旅游胜地为一体。对我来说,多少天花乱坠的头衔不如不断以照片形式显示的高物种丰富度来得实在。
(拟态茶树叶的翡螽Phyllomimus sp.)
(蛛蜂,感谢张小蜂帮助鉴定)
(云南石纹螳Humbertiella yunnanensis)
(与花岗岩无缝衔接的云南石纹螳雌性成体)
西双版纳乃至全国境内种群数量都很小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圆鼻巨蜥Varanus salvator和缅甸蟒Python bivittatus在版纳植物园都有记录,前不久,植物园一食堂附近的树上就发现了一条缅甸蟒。巨蜥是我最关注的类群,而圆鼻巨蜥虽为我国理论分布最为广泛的巨蜥,其在海南广西的种群早已是捉襟见肘,即使西双版纳依然能够监测到稳定的种群,但它们的前景在山货贩子和愚昧山民的祸害下也不容乐观。在西双版纳,中国最大的蜥蜴圆鼻巨蜥和最大的蛇缅甸蟒就如同一对生死相依的难兄难弟,栖身在游人如织的园区,延续着残存的种群。
好了不扯大废话了,没错,巨蜥蟒蛇兄弟俩这次我在版纳一条都没有看见,在我国境内记录它们的影像,并进一步保护它们也是我将来一定要圆满填好的坑。植物园分为西区和东区,相比东区大量保留的热带雨林,西区早已被开发成了不同的景点,什么王莲、棕榈科普馆我没有一点兴趣(后得知棕榈区记录过圆鼻巨蜥,伤心半秒)。尴尬的是,我们买的电瓶车票是西区的,东区物产丰富的绿石林由于距离太远我们去都没有去到。给予我一丝安慰的是沟谷雨林区,蜥蜴们为追逐那一丝透过树冠层撒向大地的阳光纷纷现身。
(沟谷雨林区环境欣赏)
苦寻它们无果,正唉声叹气的我一眼就发现了一条迷你的丽棘蜥幼体,前文提到了这个物种,此处就不予更多介绍了,幼体的丽棘蜥隐藏在树根后面,与枯叶的颜色融为一体,它不跑那么一下你还真看不见。灵气十足的小丽棘蜥甚至吸引了我素来对两爬不感冒的老妈的注意,在我一通平易近人的科普的影响下,她不断感叹着蜥蜴的可爱。
(植物园沟谷雨林区发现的一条小丽棘蜥,非常机敏可爱)
不久,在老妈的提醒下,一条横穿人行道追逐阳光的斑蜓蜥Sphenomorphus cf.maculatus(目前暂定)进入了我的视线。我火速扛起相机悄悄接近,在留下几张照片过后,小家伙消失在了茂密的植被中。蜓蜥属(乃至我国很多石龙子科)的物种形态上都很保守,虽然比对鳞式一定能区分出来,但野外随机性突然性很高的偶遇很难提供比对鳞片的机会。所以根据地理分布记录,版纳的蜓蜥被我暂定为版纳有记录的斑蜓蜥。
(偶遇斑蜓蜥一条)
我曾在海南三亚的旅游景区见过多线南蜥Eutropis multifasciata,这种大型石龙子广布于东南亚各国,最远分布甚至到达了印度尼西亚和巴布亚新几内亚,而在美国生态入侵重灾区佛罗里达,这些家伙还加入了尼罗河巨蜥、网纹蟒的行列,成了挤压本土物种生态位的外来入侵物种,人人喊打。植物园里的多线南蜥我一共看到两条,一条在享受雨林中不易得到的日光浴,另一条则看到人后疯狂逃窜引起了我的注意。
(多线南蜥——没成想,咱们还能在版纳见面!)
真没想到能在西双版纳和这些精灵再续前缘。植物园的沟谷雨林还有飞蜥Draco spp.的分布,此前我只在海南三亚记录过斑飞蜥D. maculatus,西双版纳作为我国两种飞蜥(另一种系裸耳飞蜥D. blanfordii)分布的交汇地,在这里见到飞蜥也是我的一项心愿,现实很残酷,几天的版纳之行,我一条飞蜥也没有见到。绿石林距离沟谷雨林步行一个来回能有六公里多,一两个青壮年小伙能勉强走下来,但带我妈去走太不现实了。如要乘车还得重新购买车票,钱不是问题,但景区这种车票还要分门别类的收费制度引起了我极大的不满,正好时间不早,考虑到晚上的夜探,我们取消了继续前往绿石林的行程,希望下次再来版纳,可以去看看。
当晚的夜探依然选在基诺山区,只是具体位置与前一晚不同。夜探的计划是从一处村庄附近开始,经过一处茶园并寻找螳螂后,沿山路上行最终到达一处蛙类多样性较高的小溪,在有限的时间内搜寻过后返回。当夜的收获令人无比惊喜,还没开始登山,面包就在一处低矮植被上发现了一条绿林蛇Boiga cyanea幼体!
(中彩了,喜摄绿林蛇一条~)
林蛇属Boiga以分布于新几内亚、澳大利亚及太平洋一些岛屿的棕林蛇B. irregularis为模式种,辖三十余个物种广布于中国南部到东南亚以至澳洲大陆。它们的英文名Cat Snake源于一双大眼睛和如猫科动物般可根据光线强弱改变瞳孔大小的能力。我国有确切分布(不计藏南疑似和印控区纪录的种类)的林蛇共有四种,其中繁花林蛇B. multomaculata及绞花林蛇Boiga kraepelini都是在南方各省分布广泛的广布种,也是国内相对最容易见到的林蛇种类。广西林蛇B. guangxiensis采自广西龙州弄岗自然保护区的正模标本初订为黑头林蛇,后经比对,龙州标本较真正的黑头林蛇由于腹鳞行数更多,眶前鳞不切额鳞,且色斑不同被定为新种。该种在国内原先仅记录于模式产地,后西双版纳采集到过一些林蛇标本,经比对色斑鳞式也是广西林蛇。在中国境内分布区域最为狭窄的林蛇便是绿林蛇了,主要分布在中南半岛的绿林蛇分布区域仅仅延伸到了中国大陆的云南南部,也就是西双版纳及其周边地区,平日非常难遇到。当晚的相遇,是我、面包乃至蒋哥对绿林蛇的首次记录,弥足珍贵。随着年龄的增长,幼时仅头部为绿色,其余全身显棕色的绿林蛇会逐渐变为优雅的纯绿,美不胜收。由于林蛇属蛇类普遍脾气不好,喜欢扎势,还有后沟牙,我们的摄像记录工作都十分小心,唯恐栽在美丽的小蛇嘴下。绿林蛇在我国属于边缘分布,种群数量并不大,还要面对着诸如生境破坏、异宠贸易等威胁,可谓是夹缝种群求生存。希望广大爱好者朋友们能自觉形成保护绿林蛇的意识,不捕捉收购野生个体饲养、不泄露产地,让大眼小青龙长存于云南的深山密林之中。
(怎么能少了睡美龙??!)
(路边遇到一只云南孔雀螳Pseudempusa pinnapavonis,受惊后展翅露出孔雀斑)
发现林蛇后的行程里,两爬物种并没有太大收获,记录了丽棘蜥和几种蛙类,不过以绿林蛇这种人品爆表才能见到的尤物打开蛇类目击帐户,我还是挺骄傲的。
(蒋珂 审修)
(棱鳞钝头蛇Pareas carinatus)
(伸出树干的无刺蜂 [当地俗称酸蜂] 蜂巢,感谢张小蜂帮助鉴定)
(暴雨后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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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文:乔梓宸(@鳞虫寻踪)
图:乔梓宸、面包、蒋珂
到版纳的第三天白天,原定去野象谷的计划由于我害怕被野象袭击的怂被迫搁浅,为不让时间浪费,我到蒋哥的住处学习了大半天蛙类标本的处理方法。在蒋哥的辅导下,我学会了处理蛙类标本、制作标本标签、编辑标本号码以及为标本定型的方法,受益匪浅。
第三日的重头戏依旧是夜探,我、蒋哥、面包和李艺全员出动,前往勐仑镇距离版纳植物园不远的一处山区。
(从山口远眺)
(达摩凤蝶,感谢糖果师帮助鉴定)
版纳夏天昼长夜短,我们到达时虽然已是晚上八点,天却没有一点黑的意思。考虑到一行人都没有带水,由李艺在刚进山的位置原地驻扎,我和蒋哥、面包下山买水。从村庄上山还要经过一座浮桥,桥严重缺乏修缮,走在上面摇摇欲坠不说,不少木条都找不到踪影。这样的桥,每次经过都令人提心吊胆!幸运的是,山下一座看似早已倒闭的小卖部竟然还在卖水,大瓶小瓶都有,我们补足所需后再次跨过浮桥去跟李艺会合。沿着小路上山,只听见李艺在高处大声呼喊:竹叶青!,我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飞也似的扑上山去,在李艺的指点下发现了一条不大的雄性坡普竹叶青Trimeresurus popeioum。
(在小卖部门口偶遇一只喵)
(没有带网的撒网蛛[妖面蛛属],感谢林业杰帮助鉴定)
(竹叶青的优雅,令人动容)
最近几天在野外,我一直想亲自记录美丽的坡普竹叶青,可区域性常见它们仿佛躲着我一般,就是不出来。竹叶青蛇的概念及分类系统比较混乱,一方面形态上极为保守难以区分,另一方面分类地位不断变动,由早先的一属下多个亚属到通过新的研究增加新的亚属,再到多个亚属提升为属。再后来多属的分类系统不被一些科研人员认可,许多人仍然将所有竹叶青视为一属。坡普竹叶青隶属于竹叶青属下的坡普蝮亚属Popeia,这个亚属就曾经被视为独立属对待,这种竹叶青有独特的性二态(sexual dimorphism),雄蛇的头侧有上红下白,体侧有上白下红的色带,而雌蛇及未发色的幼蛇头侧体侧则为白带。坡普竹叶青蛇为2015年在中国新记录的物种,目前国内分布只有云南西双版纳,不过和一些朋友沟通后我了解到它们在版纳当地的种群数量还是蛮大的。竹叶青的毒性并不强,但在野外,由于树栖的习性和完美的保护色,这些家伙如果感受到了威胁的存在从而攻击人的话,目标很可能就是人体的上半部分,如头颈。这种攻击方式造成的危险远大于一般毒蛇从下向上发动袭击。经常跑野外的朋友,应该对此引起重视,时刻警惕自己的头附近是否有一条被惊扰到忍无可忍的绿蝮。拍完竹叶青,我们沿着山路继续前行,拍完爬伏休憩的丽棘蜥和棕背树蜥各一条后没多久,蒋哥就在一片绿叶上发现了一只马来棱皮树蛙Theloderma cf. asperum。
(鸟屎蛙及其生境)
棱皮树蛙属物种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伪装,这点从俗名就能看出来,又是苔藓蛙又是鸟屎蛙,与大背景融为一体的棱皮树蛙简直可以以假乱真。马来棱皮树蛙种组下(我国还包分布背崩棱皮树蛙T. beibengense和白斑棱皮树蛙T. albopunctatum)的物种由于相貌酷似鸟屎,故名曰鸟屎蛙,这种高效的伪装着实能为它们在变幻莫测的雨林环境下生存增添筹码。棱皮树蛙是我们数日夜探索寻找的重要目标物种,第三天夜里终于找到,心情非常激动!觅得棱皮树蛙后,我们四人个个精神抖擞,高歌猛进,李艺还就地取材,摘下了不少版纳地区常见的可口野果—木奶果分享给大家解渴。木奶果剥皮之后看起来很像荔枝龙眼一类的水果,可能是由于尚未成熟的缘故,我们吃到的果子基本都非常酸,但无论如何,第一次不佳的体验都为我以后再品尝这种水果提起了动力,真是期待,它们熟透的味道会是什么样。走到了山路的尽头,我们便开始折返,李艺招呼我过去,展示它发现的一条迷你睡美龙——一条长相机灵还略带婴儿肥的小丽棘蜥。
(小肥龙用瞪眼表达了对我的谴责)
我用手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肚子,仿佛看见它有一肚子起床气待发,怀着打扰蜥蜴的愧疚,我赶紧把它放回了树叶上,估计我们离开后没多久,这小家伙又找地方开睡了。蒋哥在野外,对蛙类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都是一丝不苟地寻踪,仅仅是几声常人容易忽略掉的树蛙叫声就引得他在一处植被前伫立良久,只是结果略遗憾,蛙蛙大约是感觉到了入侵者的存在,停止了鸣叫,蒋哥也便无从寻觅。好在上帝关上了树蛙的门,打开了蛇的窗,前方的面包传来消息,又发现了一条竹叶青!
(坡普幼体,对镜头比较抗拒)
(拍摄中的我)
这条坡普竹叶青是未发色的幼体,头侧和体侧仅有一条白带。出于科研目的,经验丰富的蒋哥对蛇进行了采集。面对毒蛇,我素来是比较怂,拍照都得站八丈远,更别提采集。在蒋哥用瓶子采集的过程中,我不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提醒他防范毒蛇。但我的行为反而是影响了蒋哥的判断,甚至加剧了他的紧张,采集成功以后,蒋哥把我狠狠地教育了一顿。
(听说夜晚与睡美龙更配!)
(乱入黑眶蟾蜍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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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文:乔梓宸(@鳞虫寻踪)
图:乔梓宸、面包
第四天,也是最后一天的行程比较轻松。由于前一夜的夜探回酒店太晚,睡到自然醒已是次日早上的十点左右了。远的地方没法去,只能找到了西双版纳原始森林公园这样一个距离景洪市区十公里不到的旅游景区度过白天。景区用来炒作孔雀驯养繁殖放飞的全部是产自南亚的蓝孔雀Pavo cristatus,而中国土生土长的野生孔雀则是目前栖息地被压制在云南极狭小的地带、还面临繁殖地破坏等威胁的绿孔雀P. muticus。景区还圈养了一头刻板行为极为严重的亚洲象Elephas maximus为游客提供骑乘、投喂等收费服务。
热带雨林区的入口处,有一个猕猴Macaca mulatta种群。猕猴在中国南方(包括西双版纳)广泛分布,炒作与猕猴有关的旅游项目也是中国景区的优良传统。原始森林公园声称景区的猕猴都是野生的,每天由工作人员定点投喂。景区还售卖水果等适合猕猴食用的食物供游客付费消遣。对这个景点,我不做太多评价,定点投喂野生动物的行为对不对暂不讨论,他们能提供新鲜的水果给游客喂猴子,我还是挺欣慰的。
(原始森林公园里的丽棘蜥)
雨林区分为两部分,人行道旁的植被保存很不错,路不险,走完还真有景区宣传的天然氧吧的效果,在雨林区我仅仅找到了一条色斑鲜艳的成体丽棘蜥。
它匍匐在路边的矮植被上,我拍了几张以后它彰显七步跳的本色,几步不到就蹿到了远处的岩石上,我又跟上前去拍下几张照片,随即离开。在回程的电瓶车快到景区门口时,一条小龙悍然蹿上马路,直冲到了路的另一边,我火速呼叫司机师傅停车,带着老妈紧跟上去。上路的小龙是这几天我所见到的色斑最显眼的棕背树蜥,刚发现时小家伙的背上还显现着偏绿色的斑纹。不过由于受到了面前这个大家伙的惊吓,树蜥的颜色很快变暗,并不断张嘴鼓气向我示威。眼看照片拍得差不多了,大吼着变色龙的游客也围了上来,我目送着树蜥跑远后也便离开。
坐车从景区返回,休息了半个下午后,我们一致决定晚上一起好好吃一顿。在一个傣味餐厅,大家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晚餐,老妈还召开了批斗会,对我平日性格暴躁,喜好莫名伸张正义打抱不平的恶习进行了教育,几位大哥也很接地气地为我提出了建议。出这几天野外促成了我思想观念的一些改变,平时我总看不到的自身问题,兄弟们看在眼里,并直言提出,属实受益良多。
晚饭后,我们在李艺的带领下前往了景洪市区一处能稳定观测到大壁虎Gekko gecko的点夜观。
(夜观到三条大壁虎,两个大人带一个小孩)
大壁虎是在我国分布的最大的一种壁虎,在一些多趾虎属Rhacodactylus的物种为学界所知之前,它们长久以来也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大的壁虎。它们善于发出洪亮的叫声,故被产地的当地人称为蛤蚧。表面上看,大壁虎对食物、生境和人类活动有着较强的适应性,它们捕食多种多样的猎物,小到昆虫蜘蛛,大到鸟类老鼠,它们都敢于挑战。它们能栖息在雨林中,山间岩洞里,甚至人类的屋檐上。人类开发自然环境,砍伐森林建造房屋,大壁虎们不怕——它们就在房前屋后安了家。
然而,如此强的适应性并没帮助中国分布的大壁虎逃离濒危的险境。中医传世文献,著名的《本草纲目》在提到蛤蚧这一药用动物(即大壁虎)时,有如下关于捕捉大壁虎方式的描述:铁叉,如粘竿状,伺于榕木间,以叉刺之,一股中脑,一股著尾,故不能啮也。这段记载形容了先民们残忍杀害大壁虎的罪行:先把铁叉藏好,再刺壁虎,先刺头,再刺尾,直到壁虎失去反抗能力。不仅如此,《本草纲目》还鼓吹:入药须雌雄两用。或云阳人用雌,雌人用阳。是的你没看错,中医的神书认为吃壁虎还有讲究,男人吃雌的,女人吃雄的(不明白为何不加上小孩吃幼体),要把所有的大壁虎无差别吃尽杀绝。昔人言补可去弱,人参羊肉之属。蛤蚧补肺气,定喘止咳,功同人参。益阴血,助精扶羸,功同羊肉......定喘止嗽,莫佳于此。李时珍如是说。他俨然把大壁虎视为了人参羊肉一类的中药材,鼓励人们咳嗽了,阳痿生不出孩子了,就去买大壁虎吃。我仿佛也看到听到了无数条被这些毫无根据、暴殄天物的歪理邪说逼得无处可逃,死前伤心哀号的壁虎。不愿去谴责李时珍什么,因为古今医疗条件大有不同,不能盲目以今日的标准去套古人的得失。可是,我依然能看到不少繁殖场以养殖大壁虎为名大规模抓捕野生个体,依然能看到超市、药店在出售蛤蚧酒、蛤蚧定喘丸甚至是干品、活体壁虎。
不是说中医全部都要抵制,如果全部处方都没有药效,没有人会相信他们;如果全部药引子都要用保护动物,国家不会允许他们。我只希望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的头衔能真正环绕在大壁虎等濒危动物身上,保护它们免受伤害。
血淋淋的现状摆在面前,在许多曾经盛产大壁虎,叫声此起彼伏的地方,寂静的山林早已容不下哪怕一条个体的存活了。希望野保法能迫使中医药彻底停止对野生大壁虎种群的祸害,广大爱好者能自觉抵制购买野生大壁虎作为爬宠饲养,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在祖国的最后一隅留住它们。
在西双版纳的这处分布点,大壁虎还算常见,走了不远一段路,通过手电照映野性动物眼睛所发出的微光,我们一共在墙壁和缝隙里找到两条成体大壁虎,在树上找到一条幼体大壁虎,第一次在野外看到大壁虎并留下影像记录,版纳之行的最后一晚,没留遗憾。
至此,在版纳出野外的四日正式告一段落。感谢这次版纳之行,让我认识了面包、李艺这样的好兄弟,拍照记录了不少本土物种,还在蒋哥的指导教育下学到了很多两栖爬行动物科研中涉及实际操作的知识。同时也要感谢的是我老妈在对两爬毫无兴趣的情况下仍愿陪我一起出行,家人的支持是我未来攀登学术高峰的重要支柱。
(蒋珂 审修)
(附一张图:二斑彩螳妈妈和她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