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3月10日,韩国大选终于尘埃落定。
国民力量党的候选人尹锡悦,以0.73%的微弱票数优势,战胜共同民主党的候选人李在明,赢得韩国第20届总统选举,再过几月就要入主青瓦台,执掌韩国的政局。
据韩国的选情专家说,尹锡悦能够当选,主要是利用了总统文在寅执政期间,对贫富差距扩大和房价高涨的控制不力,赢得20—30岁的年轻人选票。
而且尹锡悦为了得到年轻男性的选票,特意标榜自己是反女权主义者,说一旦当选总统,便要废除女性家族部,因为20—30岁的年轻男性,将近90%反对或不支持女权。
这就很有意思了,男女的性别战争能影响总统选举,也算是自古以来未有的奇闻了。
那我们今天的文章,就以韩国总统选举做切入点,聊一下性别战争这道韩国的靓丽风景线,主要有三个关键点:
韩国女权为什么异化成韩国女拳?
女拳师到底想要什么?
韩国的性别战争为什么难以平息?
正好,我国最近些年也盛产女拳师,我们可以看看韩国的性别战争,能不能给我们一些借鉴参考。
二、
韩国的女权崛起,要从朴正熙说起。
1961年,韩国军人朴正熙发动五一六军事政变上台,由此开启长达十八年的独裁统治。
那时的韩国正处于低投资—低生产—低收入的恶性循环之中,各项产业都很落后,唯一能大宗出口的就是粮食,别说和发达国家相比了,就是和朝鲜相比也是贫穷落后的农业国。
朴正熙说:当时我感到好像一个被窃空的家,或是一个破产的商行甩给我,让我去收拾。
为了挽救经济困境,朴正熙提出贸易立国、出口第一的口号,开启韩国出口主导的经济战略。
一方面,朴正熙吸纳外国的资本和技术,做为韩国经济起步的燃料。
1965年6月,韩国和日本签订《日韩基本条约》,规定日本向韩国提供无偿援助3亿美元、有偿援助2亿美元、商业贷款1亿美元,共计6亿美元。
要知道,韩国当年的出口额也只有1.75亿美元,所以日本能输入6亿美元的资本,对于韩国来说已经是大规模投资了。
有了国家之间的合作关系,日本民间资本也纷纷到韩国投资,截止到1970年,东洋、住友、三井等企业在韩国投资143项,总价值5500万美元。
伴随投资而来的是技术引进。1966—1972年间,韩国引进电气电子、机械等技术356件,其中日本技术就占250件,将近70%的规模。
可以说,韩国经济崛起的最大动力,就是来自于日本。
另一方面,为了承接国外的资本和技术,朴正熙选中一批韩国企业家进行重点扶持,让他们努力生产商品,给韩国经济开疆拓土。
在这波时代红利中,三星的李秉哲、LG的具仁会、SK的崔钟建、现代的郑周永等企业家趁势崛起,成为站在时代前列的弄潮儿。
朴正熙命令政府给这些企业提供减免税收、增加外汇供应、贴息贷款等支持,帮助他们扩大生产规模,而企业家以参加朴正熙例行午餐会的方式,接受朴正熙的直接控制。
政权和资本有共同的利益诉求,万事自然顺风顺水,韩国的制造业也就此起步。
韩国的内外循环基本打通了,但商品出口到哪里呢?这时候美国站出来说,都卖给我吧。
因为朴正熙和美国达成协议,派出韩国军队和工人参加越南战争。
虽然他的初衷是让韩国人领取美国工资寄回国内,增加韩国的外汇储备,但美国为了回报韩国参战助拳,答应采购韩国的商品做为军需品,美国成为韩国的大买家。
从1968—1972年,韩国对美国的出口,一直占韩国总出口额的50%以上,赚回将近10亿美元的利润。
这样一套流程下来,美日韩三角贸易便形成了。
日本出资本技术和原材料,韩国在中间加工成商品,最后由美国负责采购,各方皆大欢喜,韩国也赚到经济崛起的第一桶金。
经过1962—1972年的发展,韩国有了纺织、日用品、服装等劳动密集型产业,经过1972—1977年的转型,韩国有了钢铁、船舶、机械、电子等资本密集型重工产业,经过1977—1995年的升级,韩国有了电脑、电子、精密机械等技术密集型产业。
随着产业的不断升级,出口范围的不断扩大,韩国的经济规模也不断增长。
长达三十多年的时间里,韩国的GDP保持8%以上的增速,国家经济总量从60年代的21亿美元,暴涨到21世纪初的8771亿美元,翻了四百多倍。人均国民收入从60年代的87美元,一路增长到一万多美元。
所有的韩国人,都在经济崛起的浪潮中,得到属于自己的一份利益。
但获利最大的还是朴正熙重点扶持的企业家。
他们在朴正熙执政的18年间壮大起来,成为韩国经济的龙头。1979年朴正熙遇刺身亡,控制他们的龙头大哥也不在了,于是此后10年,这批企业家彻底放飞自我,财富膨胀近10倍。
现在,这些传承下来的企业,已经控制了韩国的经济命脉,转型成尾大不掉的财阀。
其实朴正熙和韩国财阀的关系,类似于普京和阿布等俄罗斯寡头的关系,自己做为带头大哥,有绝对的权威来控制他们,但是等自己下台或去世,继任的总统由于缺乏天然权威,便不可能有效控制财阀们。
为了争取他们的配合与服从,就不可避免的要让渡利益。
于是历任总统的权威不断下降,财阀的实力不断上涨,最终形成财阀绑架国家经济、总统施政要看财阀脸色的尴尬局面。
不管怎么说吧,韩国起码富了,富总比贫穷要好。
三、
在韩国经济腾飞的过程中,女性付出极大的代价。
国家要完成工业化,需要廉价的劳动力,才能降低工业品的成本,然后以极低的价格赢得竞争力,最终占领市场回笼资金,投入下一轮的生产研发。
在这样的资本循环中,国家的工业化进程也随之向前。
韩国当然也不能例外。
朴正熙时代的工业化进程,就是建立在剥削农村劳动力剩余价值的基础上,而其中的重要一环就是剥削女性的剩余价值。
那些韩国女性被政府动员起来,一方面号召每天攒下一勺饭,限制日常消费,另一方面鼓励她们进入纺织、鞋帽、服装等行业工作。
60年代以前,韩国女性的劳动率是很低的,随着国家工业化的需要和政府鼓励,到了70年代韩国女性就业率已经达到34.9%,人数由最初的12.7万人,增长到百万以上。
但和劳动强度相比,韩国女性的收益和付出极不匹配。
6、70年代的时候,韩国工业工人的日工资最低为0.48美元,最高也只有1.24美元,不仅美国的工资水平是韩国的十倍,连墨西哥的工资水平都是韩国的1.2倍。
说到底,这些女性是用自己的剩余价值,给国家经济做贡献,想想我国的第一代建设者们,就知道这些韩国女性,吃了多少苦。
在贫穷落后的年代,不管男性还是女性,最大的诉求是吃饱饭活下去,所以工资低是可以忍受的,而等国家经济有了起色,物质生活逐渐丰富起来,那么付出和收益的不匹配,就让韩国女性非常不满意。
于是从70年代起,韩国女性便有了追求女性权益的动机。
而且当时的韩国家庭实行户主制,也就是一个家庭的男性家长去世以后,家庭中的女性成员都不能继任家长,也没资格继承家庭的财产,只有家长的儿子才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
在户主制度下,男性在家庭中有绝对的权力,所有女性都是男性的附庸,从本质上来说,这依然是古代农业社会的封建残余。
以前在农业社会的时候,女性缺乏足够的劳动力,自然不能给家庭创造财富,依附于男性是天经地义的,谁都不能说什么。
可现在韩国逐渐进入工业社会,女性在工厂里劳动,不仅能给家庭创造财富,也可以通过工作实现自我的社会价值。
那她们就要想了,我是有价值的,凭什么要依附于男性?
于是,韩国的女权运动开始兴起。
这时候的韩国女权运动,和世界范围内的女权运动同步,都是为争取女性的劳动收益、破除封建男权压迫、消除社会性别歧视而奋斗。
和其他国家的女权运动一样,韩国的女权运动也取得一系列成果。
例如1977年梨花女子大学成立韩国首个女性研究学系,80年代创建了妇女平友会等民间女性团体,出现大量表现经济独立的职业女性的电影,90年代为反对性暴力成立的韩国性暴力救助中心,20年间累计提供了44303宗法律援助和咨询。
这些都是特别正常的女权运动,我们应该鼓励这样的女权运动,让妇女也能顶起半边天来。
这次正常健康的女权运动,标志性的胜利,便是2005年韩国国会通过废除户主制的民法修改案,在制度层面上实现了男女平等。
也只有在女权运动不断胜利的背景下,朴正熙的女儿朴槿惠,才能在竞选大国家党副总裁的时候,放弃专门留给女性的保障名额,而是要和其他人一起参加竞选。
她说:
我不想因为是女性而被保护,或受到特别待遇,也不想因为是女性而坐到保障名额的位置上,这并不符合我的政治信念。我认为,应该公平竞争由党员们选出的位子,才能充满自信的说话。
典型的大女主玛丽苏语气。
在朴正熙时代,女性参加竞选是不可想象的,但到了朴槿惠时代,女性参加竞选已经很平常了,而且她还雄心勃勃的要赢。
所以在那段时间,朴槿惠一度被认为是韩国女权的代表人物。
这是韩国女性的成功,更是韩国经济的成功。
四、
如果韩国的好日子就这样继续下去,虽然国内有财阀和不平等,但依然是一个不完美但可以接受的结果。
毕竟经济进步可以掩盖一切矛盾,只要普通人的小日子能过下去,一切都好说。
但是经济不可能一直进步,韩国不可能永远高速增长,自从进入2001年以来,长达40年的GDP高速增长便跌落下来,大部分年份保持在5%以下,尤其是2012年以来,更是长期保持在3%以下。
也就是说,韩国的经济增长停滞了。
经济增长停滞意味着蛋糕固定,蛋糕固定意味着竞争激烈,竞争激烈意味着付出更多努力甚至撕咬同类,才能吃到极小份额的蛋糕,这种社会走到底便是内卷化。
内卷的核心是竞争。
但不论体力、智力还是社会属性,内卷社会中的女性都有天然的劣势,根本拼不过同等条件的男性,于是在最近十几年的时间里,韩国女性逐渐成为竞争的失败者。
具体的表现方式,相信大家都不陌生。
一方面是公司招聘员工的时候,不愿意招女性。
因为女性职工的战斗力较差,加班的强度很难和男性相比,要是结婚的话还有家庭的负担,对于公司来说,招女职工是很不划算的。
以至于《经济学人》杂志,一直将韩国列为对职业女性最不友善的国家。
另一方面是韩国出现呼吁女性回归家庭的思潮,背后的意思就是,职场都这么卷了,女性就不要来凑热闹了,把工作岗位让给男同胞吧。
要工作岗位,其实就是要利益。
也就是说,韩国女性面临着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歧视。
于是用40多年的时间,好不容易争取到社会地位的韩国女性,在经济停滞的背景下走向另一个极端。
她们不再要求男女平权,以及通过自我提升争取社会地位,而是不自觉的把女权改造成杀人诛心的舆论手段,可以打神灭佛的道德大棒,以女性的天然身份,要求男性无条件尊重和服从女性。
总而言之,韩国的女性要把男性驯化成舔狗,以不用付出太多努力和牺牲的方式,得到让自己满足的利益。
走到这一步,曾经人人尊重的女权,便成了人见人厌的女拳师。
说到底,韩国性别战争的背后是利益战争,争夺社会资源的战争。
国民力量党的党魁李俊锡就说:女权主义者在以牺牲韩国男性为代价,让后者遭受不公平的待遇,激进的女权主义和恐怖主义一样有毒。
甚至在这些女拳师里,还有一部分更极端的极品女拳师,他们和魔怔了似的,出现一种厌男的情绪。
有的会在包里藏一把榔头,走在路上看谁不顺眼就上去打一顿。有的用刀子对准睡觉的父亲,自拍发在社交网络,说可以趁机消灭一个男性。有的则把矛头对准婴幼儿,说要彻底消灭韩国的男性。
人家女拳师无非是打拳而已,这些信女权教的直接要命了。
面对女拳师的全方位进攻,韩国男性为了守住自己的基本盘,很默契的达成共识:
你要打拳那我就不追女孩。
你想窃取利益那我就不结婚。
你要杀人诛心那我就直接躺平。
女拳师打过来的招数,韩国男性完全不接,让你有劲没处使,哎,就是玩,看谁耗得过谁。
性别战争走到现在,结果就是男权和女拳互撕,年轻人大量躺平,以及韩国的生育率下降。
这次韩国大选,尹锡悦说一句反对女权的话,就给自己挣到大量年轻男性的选票,可见韩国的社会撕裂有多么严重。
美国的特朗普煽动红脖子,韩国的尹锡悦煽动男权,难怪人家说尹锡悦是韩国的特朗普。
五、
韩国的性别战争都成这样了,政府难道不管吗?
其实也管,只是路线不一样。
韩国进步派是中间偏左翼的政治派别,他们认为年轻人的困境在于阶层固化,应该在不同阶层之间重新分配财富。
这是从阶级来说的。
韩国保守派是偏右翼的政治派别,他们认为是老中青之间的资源分配不公平,导致了现在年轻人的困境。
这是从社会和人口年龄来说的。
不可否认啊,韩国的老年和中年,经历了长期经济高速增长的年代,能力强的抓住机遇积累财富,能力差的按部就班工作,也能享受到丰厚的社会福利,让自己过上不错的生活。
表面上看,保守派的理论没问题,政府可以通过政策和税收等手段,把中老年的财富转移给年轻人,但问题是,绝大部分的中老年人,也是处于韩国社会的中下层。
转移中老年的财富给年轻人,其实是挑动同为中下层的中老年和年轻人互撕,本质上和男女性别战争是一样的性质,都是底层互撕,治标不治本。
韩国问题的深层次逻辑,不是中老年和年轻人的对立,更不是男性和女性的对立,而是财阀垄断各行业,又以垄断的优势吞没小企业生存的空间,导致社会上新增的就业岗位不足。
而最核心的逻辑是,韩国政府没有能力解散财阀,释放就业机会,更没有能力,把有限的资源进行阶层之间的公平分配。
老中青的矛盾也好,性别战争也罢,都不是韩国的主要矛盾。
阶级矛盾才是韩国的主要矛盾。
保守派和财阀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挑动中下层的老中青互撕,放任男女之间的性别战争,都是把激烈的社会矛盾向下传导。
这样便将可以团结在一起、有共同诉求的韩国无产阶级,分化成男性、女性、城市、农村、老年、中年、青年等泾渭分明的社会群体。
只有这样,韩国人才不能团结起来,向上输出火力。
用中国的话讲,这叫分而治之,众建诸侯少其力。
面对这么有利的条件,那些和财阀沆瀣一气的政客,是没有动机消除性别战争的,即便有极个别理想主义政治家,也必须为了选票去迎合现实。
这也是选票政治难以根治的痼疾。
而被分割成碎片的韩国人,有资源的继续有,没资源的继续没有,想翻身难如登天。
很多看不到希望的年轻人,转而崇拜起出身优越的金汤匙,完全丧失了努力奋斗的欲望,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成功的父母。
六、
尹锡悦在竞选的时候,曾经说过一系列施政倾向。
例如坚定捍卫自由市场经济、邀请美国在韩国部署战术核武、请美国在韩国部署萨德、韩国半导体要和中国脱钩、废除女性家族部、废除最低工资和每周52小时工作制等等。
但是看待一个政治家,不能看他怎么说,而要看他怎么做。不能看他准备做什么,还要看他能做成什么。
对于尹锡悦一年来的表态,我们目前看看就行了,不必太认真。韩国到底走向何处,等他入主青瓦台,我们自然见分晓。
我们真正应该关心的,应该是韩国的经济结构,性别战争背后的社会思潮,以及年轻人积极进取或保守躺平的态度。
这些都比韩国更换总统更重要。
而这些韩国的核心问题,都不是换一个总统就能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