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杨茜
2014年,被问到心里的乌托邦是什么样,李剑回答:他和邢星、李赫三个人在一起的当下就是乌托邦。那是李剑心里最好的大波浪。
六年过去,期间邢星、李赫离开,石璐和新人张一航来了,李剑确诊了双相情感障碍,经历他心中大波浪的最低谷,吃药,休息。李剑找回了邢星、李赫,加上张一航,大波浪重新粘合,唱了7个首歌,拿了《乐队的夏天2》第四名。
现在心里的乌托邦改变了吗?李剑答案依旧,我们四个人在一起的当下,就是乌托邦。不再吵架,不再愤怒彼此的不理解,我回想大波浪几年前刚组建的时候是他们俩,现在还是他们俩,可以了,不要再要求什么了。
大波浪乐队最终获得《乐队的夏天2》第四名。
因为一首《爱情买卖》改编版,大波浪乐队在乐夏舞台上出圈。原曲是公认的俗歌,正经搞音乐的都避之不及,而李剑没有犹豫就选了,他觉得歌曲旋律类型和大波浪能融合。
改出的版本令人咋舌。李剑和邢星戴墨镜穿西装,舞台彩光闪烁,电子感和反讽感十足,充满迷幻味道,《爱情买卖》居然可以这么高级。
大波浪乐队改编歌曲《爱情买卖》
四人乐队,李剑主唱,也是把控者,迷幻中带着文人气,贝斯手兼主唱邢星则充满后朋克气质,舞台上乖张大胆,剩下两人负责配合。在之后的每一首歌,《FILL IN》《他的方式》《嘴上功夫》《Mickey》,观众在迷幻中被大波浪催眠,甘心步入他们制造的世界中。
大波浪乐队表演《Mickey》
逃出的大波浪
上世纪90年代,天津还有许多卖盗版碟的,少年李剑会选封面好看的,买一堆回去听。这是他接触各类音乐最庞杂的时期,高一还不会弹吉他时,李剑就想过做乐队。
2003年刚成年,李剑自己写歌,那些歌他现在还存在电脑里。刚开始的创作,也没有固定风格可言。在7年左右时间里,李剑的喜好从偏流行的英式音乐,趋向车库摇滚,还短暂地组建出一支叫Double Harvestman(收割者)的乐队。
2010年,正式加入逃跑计划乐队成为键盘手,那是李剑向理想迈出的第一步。在逃跑计划里,他接触了电子音乐,确认自己爱上了后朋克(注:自1977年朋克革命后,许多乐队涌现出来,进入更具实验性质的领域,部分乐队因其反文化精神和对既定的摇滚习俗的反抗而联合在一起,用合成器和吉他创造了一种黑暗、阴郁的音乐表达形式,形成了后朋克风格。后朋克表现出的离经叛道比朋克更加坚决)。
英国1970年代极具影响力的后朋克乐队Joy Division在生活中低调内敛,没有摇滚明星的张扬,到了舞台上则疯狂乖张,李剑被这种反差击中,他们在生活中太压抑了,舞台是精神出口,我的性格和他们很接近。这种接近让李剑认为这是最适合他的风格,他能与后朋克乐队不仅音乐性契合,甚至性格灵魂上也能相拥。
2012年,李剑从逃跑计划逃跑成为广为流传的故事。
毛川跟我说,李剑别走啊。已经快赚钱了。这个快赚钱了令李剑惶恐,因为键盘手并不是他的理想,人有欲望,任何人摆脱不了金钱诱惑。我没有信心,我觉得任何人都不行,如果有人说他行,那指定有点毛病。
从逃跑计划出来以后,一刻不想再停,李剑组建了大波浪,原来的名字源于Double Harvestman,被前鼓手调侃说太长,得简称Double Long(大波浪)。当时的成员有灵魂契合的邢星,还有2014年在微博结识的鼓手李赫。
最初两年大波浪的演出青涩,风格也还没稳定下来,李剑把简单的英文填进自己创作的后朋克音乐中。
2014年12月19日,大波浪签约摩登天空。
2014年,他们参加德国科隆的中国节,演得很爽,观众喜欢,演出之后有签售环节,李剑发现,来买他们碟的都是年纪偏大的阿姨叔叔,他们跟我们说,现在这个时代在中国还有这种音乐,这都是我们年轻的时候听的,太喜欢你们了。这句夸奖,让本来很开心的李剑懵了。
我们没有创新。李剑有些沮丧,我不希望我们是模仿,我想做自己。他开始研究怎么在音乐里加入更多的电子元素,怎么形成更独特的大波浪演出风格。
2018年初,大波浪出了第二张专辑《蓝色的脸》,李剑融入了电子元素,做了很多自我的东西。我还是后朋克的灵魂,只不过我可能没有那么多用吉他来展现。大波浪,我肯定它不是后朋克,也不是新浪潮,就比较独特。比如这张专辑里的《see the sun》,就是李剑在艺术性上任性的成果,人声微弱,电子音元素丰富跳跃,充满童真和迷幻。
爱,让我们分开
但矛盾和动荡也随即来临。矛盾的根源是创作模式,是三个成员的碰撞,是仿佛无法解决的死路。
李剑解释,乐队的创作模式大体有两种,一种是乐队成员平摊创作任务,每个人负责自己的乐器领域,在排练室里碰撞出完整的歌曲,好处是乐队平衡性好,音乐具有多人现场创作的活泛感,弊端是不够细致统一。另一种则有绝对的leader和灵魂,由leader完成大部分创作,成员负责完善,好处是风格统一精致,能非常客观地去评判,有很多细节,但弊端是一个人创作,不活泛。大波浪显然属于后者。
从一开始,李剑就是大波浪的灵魂,他对音乐的热爱执着,是这支乐队出现的原因。邢星也同样喜欢后朋克,对李剑而言是音乐性上的soulmate,当邢星有灵感时,他会写曲给李剑去填词。我们乐队最大的乐趣,就是我跟邢星的碰撞。因为他有时候还挺能打动我,给我意想不到的想法,虽然邢星在编曲上没有什么能力,贝斯也弹不好,但是他是另外一个思考者,另外一个脑袋。李剑这样形容。李赫则就是单纯的鼓手。大多数时候,大波浪的歌仍旧是出自李剑的手。
李剑不喜欢粗糙感,他希望音乐都在电脑上先过一遍,再拿到现场排练碰撞。他希望不仅是自己通宵达旦地坐在电脑前创作,他希望每个成员都和他一样,把乐队当做人生最重要的事。
2017年的大波浪,乐队三人的默契和相互理解程度降至最低。李剑像个工作狂,他想让邢星、李赫跟着他的思路发展乐队,也能学学用电脑做细节,也能想想音乐框架,能多思考多吸收……邢星则怕乐队在成长中变得太主流,李赫也需要乐队之外的生活,希望有时能停一停。交流里不断发生分歧,甚至动了手。
以前我们三个人凑一块,对事物的看法还是很接近的。但是我慢慢成长,他们没有太多成长,我只能这么说。
2017年年底,李赫离开。2018年夏天,在李剑和邢星一次严重的争执之后,邢星也离开了。
用心去爱一个人,用心去爱一件事,到底爱有多难。是需求太多,还是想要的反馈太多?2018年8月5日,李剑在微博撰文《爱 让我们分开》,其中写道:2018年,我34周岁。从来没想过凭借爱好能把乐队做到今天。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失去我用19年的时间亲手筑造的乌托邦,它逐渐在我面前变得支离破碎,而我却无能为力。
李剑撰文《爱 让我们分开》
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如果痛苦是人生中一定要经历的,那么这个痛苦来得越早越好。
2018年充满灰暗。李剑回到天津,他的双相情感障碍在这一年爆发。
双相情感障碍是心理疾病的一种,和抑郁症相比,病发时的表现不仅有抑郁期,还有亢奋狂躁期。抑郁发作表现和抑郁症相似,狂躁发作表现为亢奋、思维迅速、精力旺盛、不知疲倦。
实际上,从创作音乐开始,李剑就感觉到自己的异样。创作必须要感性,理性创作不出好东西。创作的过程当中,我越来越双相,因为创作的时候就要特别飞,你就要给自己设定想表达什么,就完全陷进去了。2017年过年演出开始,李剑的双相变得严重,因此产生过与邢星、李赫的不愉快。专辑《蓝色的脸》做巡演的主题是关爱隐形抑郁症患者,还没看病时,李剑以为自己是抑郁症。
《蓝色的脸》巡演海报
李剑的病症一度严重到无法正常生活,抑郁和亢奋都让他不能睡觉,靠喝酒维持正常生活。起床的时候就知道今天不行了。持续一段时间后,家人建议他就医。谈起这个,李剑调侃:一开始我也是特别不配合,第一次去医院看大夫的时候,都有点来气。
除了依靠医生治疗维持情绪稳定,李剑也努力寻找和双相的相处方式。亢奋的时候根本写不了,天天喝酒跟朋友聊天,只有抑郁的时候才能写歌。当我情绪不高,我就写歌,我慢慢找到一个能跟它和平相处的方式了,只要一创作,我所有的情绪就全发泄出来了。
换人后的大波浪。
在好友同时也是刺猬乐队鼓手石璐的陪伴下,李剑找来成员张一航,大波浪重新开始。但没有邢星、李赫的大波浪,终归让李剑感到孤独。李剑说,慢慢我就学会跟自己玩,就变成现在的这种台风。
终于学会了包容
2018年下半年,李剑忽然注意到苏打绿的吴青峰单独做音乐了。
有一次在西安演出时,不太关心流行乐坛的李剑遇到了吴青峰,开始看他的演出视频,研究了一下当时苏打绿的情况,他看到乐队休团了一段时间,家凯去读书了,馨仪结婚生子,吴青峰在休息一阵子后决定复出成为乐坛新人。
我也研究了他的心理,他无形中说的话,跟我当时那个阶段是很接近的。 在了解了吴青峰的经历后,李剑感觉到一点安慰,你会觉得,这不还有人跟你一样的,嗨,可能从他人的痛苦上,寻找一些认同感。
大波浪《蓝色的脸》巡演最终场后,李剑写下这段话。
后来,李剑发觉,如何处理成员之间的关系,对一个乐队来说,可能和音乐一样重要。
这些年我越来越多去研究,好乐队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像滚石这种乐队,他们也会吵架,有分歧,但是他们不一样,每个人有自己的职责,也能承担起来。可是在大波浪之前没有。当然这也不一定最好,也有其他例子。
2019年,刺猬乐队参加《乐队的夏天》,石璐越来越忙,李剑打电话叫回了邢星和李赫,他想好了不会再要求什么,开始试着包容。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法,以前我老说他们,打起来了也不高兴。现在我就不说了,咱们能什么样就什么样,他们能找到自己在乐队里的位置就好。用了7年时间学会了包容,也是一种人生进步。
2019年9月,邢星、李赫回归大波浪后在上海首演,李剑发文,爱,让我们分开后又重聚。
李剑微博截图
焦虑仍在持续中
但其实李剑依然在焦虑。《乐队的夏天2》节目后采中,邢星谈到我关心李剑的不是音乐,是生活里,乐队那都无所谓……还没说完,李剑马上戴上耳机表示不想听。
李剑不能听到乐队和无所谓挂钩,他尽可能包容其他成员拥有乐队之外的生活,他理解他们需要稳定,他也需要,但一定不是现在。
父母的年纪会更大,也需要很多时间来照顾他们,我思考很长时间了,但是当乐队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控制不住。它不是乐队的事,有可能是性格的事,我做一个生意,或者是上一个班,我也是以工作为主,埋头苦干。我要是当老板,可能就是以挣钱为理想,怎么样把生意谈好。那对现在的我来说,做好乐队就是一个理想。
马东曾在节目上调侃,李剑怎么什么事都以一辈子为单位。在主题赛中,李剑唱了一首邢星离开他时他写的歌,Goodbye Planet,他紧蹙眉头地唱,他说自己多次演出这首歌时,就差给邢星跪下。
大波浪乐队和福禄寿合作改编曲《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在和福禄寿合作的那次演出前,李剑带乐队去现场彩排。看看福禄寿三个女孩的彩排,再看看大波浪和排练情况,李剑当场就觉得要崩溃了。有一次采访被问到对福禄寿的看法,李剑忍不住在镜头前哭泣。
那天我们现场状态完全跟她们两码事。因为排练的时候,我看到他们三个人现场排的东西是很好的,但是到我乐队的时候,根本排不出来,大家理解的事情都不一样,有时候我会很着急,但是我束手无策,就崩溃了,我就说你们看看人家。他觉得大波浪彼时像一盘散沙,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拽着往前走的线,人家三个姑娘,每个人的展现和思考都是一个轨道,到我这全乱套了,我看着就烦,也做不出来东西。
即使到了现在,李剑对乐队其他三人的评价也充满纠结。邢星在艺术领域方面,还是可以的,审美方面都没问题,但是在人生上理解或者是某些事物上,他就有些偏激。李赫的鼓有他自己的特色,某种意义上也是大波浪的特色。小航吉他弹得是真棒,但是他有时候不够明确自己该展现什么。
以前的分歧没有解决,反而在各自生活的一年中,差距更大。只不过我现在就更包容,更包容。李剑说。
在《乐队的夏天2》拿了第四名,加重了李剑的焦虑。邀请演出在增多,粉丝期待在增加。乐队突然间现在变得跟以前不一样,我又会思考很多。很焦虑,每天都在焦虑,也不知道怎么做是对的。音乐我肯定是一辈子要做,接下来往后越来越会以我个人为主,但是做的是乐队,时间上我却只能自己弄。其实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够更好一点,但现在就是在中间。
李剑现在已经放弃去分析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现在我也不能分析,我也分析不出来,我只能尽量维护住,我也希望一直走下去,但是这都不好说,不能要求太多。 实际上,有些事情实在没法沟通,他们还比较享受现在这样,但是我已经看得更远了,我担忧以后。
10月17日,李剑在微博专门开了个叫聊一下我近期的焦虑的直播。直播中,他向歌迷坦诚了自己不知道怎么分出精力去顾及各方面,不知道新歌是不是够好,方向是不是对。
李剑在《乐队的夏天2》表演中。
李剑回忆,自己最早接触的流行音乐人是罗百吉(台湾歌手,曾是台湾电子舞曲的先锋和代表,被称为东南亚最好的舞曲原创DJ,带领着舞曲的新风潮)。还有郑智化,李剑记得清楚,二年级时听到了郑智化的两首歌,其中一首是《星星点灯》。后来重新听到这首歌,对他冲击很大,那时邢星离开大波浪没多久,李剑翻唱录制了它。
现在的一片天/是肮脏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再也看不见/天其实并不高/海其实也不远/人心其实比天高/比海更遥远/学会骗人的谎言/追逐名利的我/在现实中迷失才发现自己的脆弱/看着你含泪的离去/想着茫茫的前程/远方的星星请为我点盏希望的灯火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
每一句话都跟我现在的心情一样。
【对话】
没有遗憾,就赢了
澎湃新闻:《嘴上功夫》这首歌是讽刺会说话的人还是?
李剑:很具象讽刺一些混子,任何行业里都会出现这种人,我亲身经历,也深受其害。他跟你描述地特别好,咱们项目怎么来,最后其实不是那样,吃的亏太多了。2014年的时候年纪小,只要乐队稍微有些起色,就有人围过来,分不清谁是苍蝇谁是蜜蜂,实际上2/3都是苍蝇,只有1/3是真正能做事情的人。
澎湃新闻:你在乐夏节目上一直都没有过胜负心?
李剑:没有太多胜负心。这个比赛始终也是像一个游戏的性质,它不是那种奥林匹克竞技比赛。你说具体分高了分低了,到底是以什么来评判?我觉得这个不太好说,所以我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你在舞台上没有遗憾就行了。但是10强之后,节目组的时间弄得特别紧张,整个人的状态跟以前比就不一样了。节目组也会挑起你的状态,所以后来是有一点胜负心,但不会太多,每次有一点的时候,我都告诉自己,也别这么想,人毕竟都有欲望,但是占的比重是多少,就是需要自己来控制。
每次演出那天,我醒来时候想着必须得赢,到演出舞台上,我就想,没有遗憾其实就赢了。赢是你要赢自己,你别哪弄错了,实际上《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那首歌,虽然是全场第一,我觉得有一点遗憾,因为我后面有一段唱的时候,就少了半拍。
李剑
澎湃新闻:你感觉最好的一场表演是哪一场?
李剑:两首新歌稍微有一丢丢遗憾。我只能说最放松的一场,是和秦霄贤合作的那场。那场感觉就是在演一个音乐节,我也真的演得很放松很开心。首先是老歌,也没有什么改动,很熟悉,再加上秦霄贤的气场,总感觉他是来玩的,所以他上台的时候,就觉得挺有意思的。其实他一上来我还挺害怕,担心他唱错了,后来我就想着是你唱,爱怎么着怎么着。
大波浪乐队和秦霄贤合作《Fill in》
澎湃新闻:你这话太无情了……
李剑:对,但是我在台下给了他很多鼓励,他确实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演出。
相声演员秦霄贤和李剑
从业务本身出发,不能当暴发户
澎湃新闻:你的微博粉丝增长了很多,但是有很多歌迷,他不一定是了解你们的过去,只是觉得说,大波浪改编了一首特别俗的歌,好酷,后面唱得也带感,你会介意吗?
李剑:社会不就是这样吗?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根本不能谈到介意,这就是人性。你有一首歌被大众所接受,那么他们就会追随你。很少乐队或者是艺人,你会喜欢他的全部。你知道他一两首歌,对于艺人的流量来讲,其实就已经变大了,这是一件好事。
澎湃新闻:你不在意他们到底是喜欢你的全部,还是喜欢你一两首歌?
李剑:不在意。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我认为在之后的日子里,比如过不了半年,我的流量可能没有现在大,这是肯定的,恢复到常态的时候,你感受到的才是你自己真正的影响力。现在我认为有点超出了我的音乐本身了。咱们不能当暴发户,一定要是从业务本身出发。我是觉得,这个节目好的一点是,让更多人知道我是一个什么状态,已经很反映了我们这个乐队是什么样子的,我很知足了。
澎湃新闻:微博评论你会去看吗?
李剑:偶尔翻一翻微博,评论其实都挺理解我,也不外乎有一些可能骂你的人,我也不会这么生气,看完之后,我也觉得我现在这个状态,可能会让有些人感到不适。但是我在节目里展现的就是我想说的,他们好像理解我了,所以还挺感恩的,他们给我剪辑得挺好。
澎湃新闻:你是天津人,一开始为什么会信任英文去表达歌词?
李剑:实际上是以前受国外乐队影响太深了。你要做乐队,肯定一开始的时候是模仿,比如说像我就喜欢80年代初70年代末的英国后朋克音乐,这种音乐从国外来的,歌词写上中文会很难受,其实就是自己能力不够,英文写出来也比较抽象。但接下来的两张新专辑里面,中文会占70%左右。
从英文转到中文这个过程,实际上是自我成长的过程,你在表达你自己,当你歌词具象了,也可以结合国外好的风格,再加上你自己的中文歌词,这个才是真正的你自己。我认为就是成熟的乐队一定是有自己的语言,这个才叫成熟。
我也听很多泰国的音乐,他们有的乐队做得也很棒,但是你一听他们是在模仿哪个风格,就很明显。我也是这么从模仿慢慢做到自己这么一个过程。
李剑在表演中。
澎湃新闻:创作动机一般你都是怎么开始的?
李剑:这个是分阶段的。前两张专辑,因为它是抽象音乐,所以一般都是会从音乐上出发,我会先有一个编曲,先把音色弄好,最后我才会填词。
下一个阶段,就是我们即将要发布的那两张专辑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歌都是以词曲为主,可能我会先有一个歌词的表达,就是我到底要表达什么,实际上编曲可能是在同步做,词曲做好了之后,我会再接着再添一些电曲,因为这是不一样的一个过程。
澎湃新闻:其实像创作动机变起来没有那么容易。
李剑:对,没有这么容易,我经历了很长时间,从2017年年终到2020年年初,我才改变的模式。因为以前的那种创作太模式化了,我完全有一个自己的套路,如果你还那么写的话,实际上是没有提高的,没有什么乐趣。艺术表达方面,我需要更趋向自我,那么我就要改,这两张专辑之后,我可能还有新的方法。所以我觉得乐队也好,个人也好,你要不断进步,做出来的音乐才有乐趣。
歌要雅俗共赏,我需要有人能接受我
澎湃新闻:你对电子音乐美学的看法和观点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李剑:没什么看法,我一直认为我做的东西也不是那么电子。你知道纯电子音乐是那种……其实我不是特别拿手,现在因为信息量越来越发达了,中国有很多厉害的电子音乐人,像我不是那么纯粹的,我还是以自我为中心,即便我是抽象的音乐表达,都是有我自己特点的,跟电子是两回事,电子音乐一般是没有唱的。
电子音乐有它一套的系统,大波浪的里面电子音色跟电子乐是完全不一样的,我认为我的电子音色是大波浪独有的。所以我对电子的理解就是我自己在家买了一些设备,符合我的表达就会用。
当然我有一个模式,哪些音色我认为都是能用的,哪些是绝对不会用的。比如说像EDM的音色,我现在还是接受不了。但是因为这个节目,前一段时间我听了大张伟的歌,我了解了大张伟的状态,我觉得他还挺对,可能下一步也会尝试一下EDM,但是接受需要一个过程。
澎湃新闻:他还挺对的是什么意思?
李剑:就是跟他这个人很符合,你不要太较劲。因为我在20多岁的时候,肯定特别较劲,我的音乐要抽象,我要艺术,现在我对音乐有一些改变。我现在觉得雅俗共赏才是真正的艺术,你不能说是人家完全听不懂,那不是最好的艺术,最好的艺术一定是雅俗共赏。
我现在的歌,就是雅俗共赏的东西,那么我从大张伟那看到什么呢?他完全没有雅,他自己能知道要的就是俗。所以以后可能也会做一些类似于EDM,让大家都明白的歌,也有可能,但是现在我还没到那个级别。我觉得大张伟已经到一定级别了,他的心宽已经宽到一定级别了。我还不够宽。
大波浪乐队表演《嘴上功夫》
澎湃新闻:为什么你能接受俗了?
李剑:其实是随着年龄的变化。回想我20多岁,两张专辑的歌,我觉得都挺艺术的,我想表现的艺术就是这样。你到这个年纪了,要做比前两张更艺术的,其实很容易。都是一个套路。但就不能往继续走了,继续走,你就会钻进一个自己的狭隘的世界里,歌越来越艺术,越来越让人听不懂,那个不好玩,我需要有人能接受我,能理解我做的音乐。你看像姜文拍的《让子弹飞》,2010年上映的,当时我看电影时,还没那么多想法,后来我有时候再翻出来再看,我觉得那个才是姜文真正特牛的电影,雅俗共赏,他想说的话也全在电影里说了。姜文之前的《太阳照常升起》是完全艺术的,姜文说那是神赐给我的,我再也做不出来,其实他能做,但他看明白了。
我也是有这么一个转变。第二张专辑里面《see the sun》,我觉得太衰了,可以做,但是你知道,没有必要。你已经拥有了就无所谓了,没拥有的可能才是更好的。
我马上发一个特别不一样的编曲,非常简单,以唱为主。我也给过很多朋友听,他们说虽然听起来好像是软了,但实际上内在力量更大了,因为后来我越来越明白,人生是最好的一件乐器。王菲唱的《矜持》,前面连伴奏都没有,但是最有力量。
所以接下来大波浪可能是风格性更全面的乐队。
澎湃新闻:平时去KTV会唱王菲的歌吗?
李剑:我都好几年没去KTV了,很早的事情了。
澎湃新闻:平时不听流行歌的原因是什么?
李剑:以前我比较讨厌那种流行音乐,因为我觉得那些歌手有好嗓子,但是不能把这歌唱活了,有些歌手,比如陈奕迅,就是好,他虽然也是一个歌手,但是他很能理解每一首歌的歌词,有些歌手就不行。所以我认为好的歌手,他都会自己有带入感。
澎湃新闻:一开始你做乐队,收入能不能支撑你的生活?有一些成员的变动,是渴望稳定的收入,你自己就没有过这种困扰吗?
李剑:当然有了,曾经我刚退逃跑计划的时候,说实话挺困难的。那时候也会想过一些其他的生活方式,比如说我曾经想开过租个两间房,把它弄成背包客住的地方,跟背包客去聊天。我也想过这样赚钱来支撑做乐队,但是运气还算不错,那时候还有存款。等到存款快用完的时候,大波浪已经有起色了。
(钱恋水对本文亦有贡献。)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张亮亮